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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把刀
出處:鬼屋大院
樓下的房客(1)楔子

有人說,真實的人性只存在於一個人獨處時。在沒有人看見的角落裡,一個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才是他真正的本性。比如說,一個在學校表現優秀的小學生,如果下課後偷偷在鐵軌上排石,那麼他其實是個壞孩子。又比如說,一個常常在街上痛扁老人的小流氓,如果私底下總記得買幾個肉包子喂野狗吃,那麼他到底還是個好人。

我無法同意。如果真實的人性真的只存在於獨處時的自我,那麼,這種永遠不會表露在別人面前的自己,怎麼會是真實存在的呢?難道真實只需要自己同意就可以任性地存在嗎?前些日子,我總覺得真實的自己是需要別人同意的。

有部在台灣被禁演的日本電影叫「大逃殺」,劇情大概是一群同班三年的高中生被變態的軍方拘禁在一個荒島上,分配武器後,被迫互相殘殺到僅剩一人為止,唯一的生存者方可離開島上,要不,三天的期限一到,所有裝置在眾人脖子上的頸環就會一齊爆炸。

可以想見的,這群平日交好的朋友開始殘殺彼此,刀來槍去的殺得一塌糊塗,我想,看到最後誰都會同意,真實的人性存在於人與人的互動裡。當別人拿槍指著你的臉,你一刀砍將過去,另一個人又衝出來向你們扔一顆手榴彈,大家就這麼激烈地相互印證對方真實的人性,倒下的弱

者絕不會承認對方是個好人。這個時候誰來管你私下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個乖寶寶,因為威脅到我生命的可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你。所以說,一個人真實的自己是不是存在於獨處的時刻並不是重點,而應該說,一個人無論如何都需要獨處,因為獨處可以釋放一個人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釋放的能量,不管是好的能量或是壞的能量。每個人總有一些不想讓別人參與的時刻,例如用嘴巴自慰,例如趴在馬桶前研究昨天忘記沖掉的大便,例如穿著老婆的內衣在沙發上濃妝艷抹開演唱會等等,但如果硬是指稱一個人私底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恐怕誰也不會服氣。

獨處只不過是想喘一口氣,讓自己在跟其他人互動時,可以表現的更好罷了。所以後來我才明白,真實的自己根本不存在。有什麼樣的互動,就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自己,所以人性太難以捉摸了,人到底不是由一種叫真實的東西所組成的,要不,就是常常被不同的真實所構成,或者,真實其實是一種幻覺,都是被製造出來的。

什麼樣的人製造什麼樣的真實,像電影「大逃殺」那樣的殘暴互動,就別指望有光輝的人性,而像「把愛傳出去」那樣的溫馨電影,就很難想像有壞胚子在電影膠卷裡頭跑來跑去。太亂了。有時候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如果真的有真實的自己,應該是鐵一樣堅固,不應該變來變去。所以人根本只是在表演一段又一段的戲,每一段戲各有不同的自己,但要說其中某一段戲是「真」某一段才是「虛應故事」,卻都太虛偽太唯心了,也沒有意義。所以我裝了針孔。

樓下的房客(2)

每個人都有魔鬼的一面。如果你自認沒有,那只是因為你不肯承認,或是你還沒遇上夠讓你成為魔鬼的事罷了。三年前我從沒有兒女的大伯父那裡繼承了這棟老房子,屋齡三十多年,不算天台的話有五樓高,附有一個可以看見外面的簡易升降梯,因為我大伯父因為一場車禍成了個瘸子。平白繼承了這棟老房子,說不高興是騙人的,雖然它的位置不怎麼好,距離熱鬧一點的市區有十五分鐘的車程,但不用花任何代價就取得一棟宅子總是件好事,至少讓我這個只會做白日夢的中年人稍微像個樣子,不至於一事無成。

於是,我賣了大伯父的老賓士,再跟銀行借了幾十萬,將老宅重新整修一下,將幾間房間附上廁所浴室,然後添了幾張床,刷刷牆壁之類的,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將房子租出去,這輩子就靠收房租過日子。以前我老是羨慕別人可以收租快輕鬆日子,現在總算輪到我了。修了房子,清出了幾間衛浴套房,二樓兩間房,三樓兩間房,四樓兩間房,五樓我一個人住,一樓則是客廳和公共廚房,天台上則有一台洗衣機和曬衣場。

如果一間房間可以收租五千塊,我一個月的收入就有三萬塊,夠了,重點是我什麼事也不想做,至多偶而幫房客修修水管、換換燈管。但很不幸,不知道是這間老宅外表太過老舊,還是大家都有房子住還是怎麼的,我到處張貼租屋傳單後都沒有回音,花錢夾報登廣告也沒人理睬,失望之餘,我只好嘗試降低登在廣告上的租金,從五千降到四千,再從四千降到三千五,卻還是一個人也沒有上門。當這棟老房子是鬼屋嗎?我歎氣,也許世道真的不好,也許景氣真的不佳。所以我決定將租金壓到三千元的賤價,但這些貪小便宜的房客得貢獻點自己的人生作為代價。

針孔攝影機花了我不少錢,走廊上、電梯中、每個房間裡都有。我將針孔攝影機的線路接到我房間裡的電視上,電視正對著我的床,我打算將每個房客私底下的個人表演當作是睡前的電視節目,當作是租金的一部份。

如果問我有沒有罪惡感,我必須承認是有那麼一點,不過我的靈感來自於我的大伯父,我在接收這棟老房子時,發現以前幫行動不便的大伯父打理家裡的菲傭房裡,有一個隱藏式攝影機就嵌在牆上,而訊號線路接到大伯父浴缸上方的小電視。我想這或多或少都牽涉到基因遺傳吧,大伯父這種娛樂很吸引我,罪惡感也就稀釋在家族遺傳的病徵裡。於是我將新的廣告單貼在電線桿上,等待面試適合的房客進來。

樓下的房客(3)

前來面試的人果然不少,我一個一個仔細考慮、秤量他們人生的有趣程度,以及可能存在的表演天分,我帶著每個人進房間解說住在這裡的規矩,聽他們的談吐和一些不自覺的小動作。我淘汰了一個職業妓女。她越想隱藏脂粉味,就越騙不了我。我並不希望窺視到機械化、太過皮毛的肉體交纏,用錢就可以交易到的性就應該用錢交易,因為它的價值就僅僅於此,而不是在牆上挖個孔。說穿了,我可以從鹼濕片裡取得更高的娛樂,甚至可以自己去嫖。

我也淘汰了幾個帶著厚重眼鏡的大學生,我在他們身上聞到了我最討厭的味道,我根本不會好奇這些表面上十足用功、將來準備擔當國家棟樑的孩子,私底下有什麼不欲人知醜惡的一面。因為我清楚知道,他們是徹頭徹尾的無趣,我可不想浪費六分之一的機會、冒險去打破自己對他們的既定認識。

一臉毒蟲樣的人也不行,他們遲早惹出事來,毒癮發作死在我家床上的話,只會讓房子更難租出去。警察要是來搜毒品或是什麼的,說不定會發現針孔攝影機的存在,我一定會被告到牢裡。而且,這些毒蟲會讓其它房客感到不安,我可不希望影響到其它人的表演。我最先錄取的表演家,是帶著一個六歲女孩的單親爸爸,王先生,他跟他女兒住在二樓,多半是因為我的基因裡也有一些戀童的潛在遺傳吧,另一方面也是同情心使然,加上王先生願意一次就付清半年的房租有關。

陳小姐是我第二個錄取的房客,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上班族,我第一眼就決定錄取她了,因為她長得很漂亮,身材前凸後翹,光是跟她說話就足夠教我血脈賁張。我希望她能多帶男友回家過夜。她選了二樓王先生的對面,說是不想爬樓梯,靠近一樓的廚房也近。老張的談吐很風趣,所以我錄取了他,他是個四十歲的單身漢,離過兩次婚,現在在附近的國小當體育老師,我跟他說話挺投緣,面試當天還讓他請了一頓飯。我實在想知道他的另一面。老張住在三樓,就在陳小姐的樓上。

住在老張對面的,是兩個男同性戀。他們一起來面試,也不避諱他們的性向,大概是怕就算騙我錄取了他們,以後我還是會大發雷霆趕他們出去吧,索性把話說清楚。我沒有這方面的歧視,而且還很好奇同性戀的日常相處,我以前看過幾支同性戀色情片,但裡面幾乎都沒有劇情,只有兩隻大炮彼此轟來轟去,我實在沒有興趣。他們也許能拓展我的視野。

四樓,我的正腳底下,住了一個輕輕的美女。為什麼用輕輕的兩字來形容她呢?因為她說話輕輕的,腳步也輕輕的,連笑起來也輕輕的,給我一種很淡的感覺,好像這個女孩子是白開水做的。她來面試那天我就覺得這女孩子很素,臉上脂粉不施,皮膚白皙到連靜脈都看得見。我對她頗有好感,就這麼讓她住了進來。

輕輕美女的對面住的是附近大學的男學生,大二了,叫柏彥,念的是企業管理。我瞧他不是什麼正經的學生,瘋瘋癲癲的,面試當天還戴著耳機用rap自侮介紹,穿著鬆鬆垮垮的褲子一直晃個沒完,是個將來會拖垮社會經濟的那種孩子。我想他私底下不會突然變成一個努力用功的無趣書蟲,但我對他也提不起興趣,於是拒絕了他,他一邊拿下耳機一邊討饒,說每個月多付我五百塊,因為這裡實在便宜的關係。我想想,於是答應了這筆交易。

樓下的房客(4)

偷窺很有趣。我想,犯法的事多半都很有趣吧,法律禁止大家做的事,好像都有這樣的特質,只是這些事常常傷害到別人。偷窺並不造成任何傷害,如果對方毫無感覺的話。隱私常常被拿出來談偷窺害人,但隱私被剝奪的壞處只有在被當事人發現的時候;隱私不會像鈔票一樣,被偷了以後就少一點,所以偷窺的人有責任保護被偷窺的人,讓被偷窺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經在另一個人的面前盡情表演自己,這樣一來,隱私就變成一種分享,永遠也不會被誰侵蝕。

所以那些在旅館偷拍情侶做愛、或是偷拍更衣間淑女換內衣,然後再製作成光盤的傢伙實在很可惡,他們毫無羞恥地兜售別人的隱私,讓那些被偷窺的人精神崩潰、羞憤不已。那些商人惡棍才是傷害別人的罪犯。你如果認為我在強詞奪理,我並無法激烈地反駁。畢竟我自己也不願意將隱私,或者說私底下的自己,表演給任何人看。如果人類分成兩種人,一種是偷窺別人的人,另一種是被偷窺的人,那我明顯要當前者。這是我至今三十五歲都還沒有結婚的原因。

結婚,代表私底下的自己形神俱滅,一個人從此就不再完整,全給扭曲了。我想,不再有黑暗的角落可以釋放能量的結果,是多數家庭暴力或出軌的原因,老張就是這樣。

面試那天老張爽朗的告訴我,他這個人從小就有個怪癖,就是非常喜歡喝過期鮮奶,他這個癖好從他結婚以後就被扭曲了,因為他覺得很不好意思,連開口跟老婆提起都沒有,長期隱忍久了,有一天身材魁梧的老張終於壓抑不住,將老婆的鼻子揍成了小籠包。老張的老婆何辜?她也許根本不介意老張喝過期牛奶。離婚後,老張還看不透自己需要獨處,於是在下一次婚姻中他只是偷偷在床底下囤積過期牛奶,藉以釋放自己黑暗的能量,但有一天老張的新妻子發現床底下十幾瓶過期牛奶後將它們丟掉,於是老張又發狂了,將新妻子的下巴打落。

所以老張還是一個人。他總算是明白了。『柯先生,你不介意我喝過期牛奶吧,哈。』老張在吃飯時笑呵呵的。『不介意,如果我的牛奶過期了,就留給你吧。』我微笑。人既然那麼需要獨處,既然需要隱私,那我就必須尊重我的房客,我絕不把我偷窺到的私密行為製作成光盤販賣,我有義務幫他們保守住秘密,因為這些秘密原本就不屬於我。如此,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打開電視,看看這些房客在搞什麼。

樓下的房客(5)

『嗨。』我坐在一樓客廳裡,向正要送女兒去托兒所的王先生打招呼,王先生禮貌地點點頭,提著女兒的書包開門離去。王先生是個瀕臨道德崩潰的准恐怖份子,這件事只有我跟他知道。也許過不不了多久,他的女兒也會知道。這半個月來我在電視機前面跟王先生一起哄他女兒睡覺,然後目睹怪異的事情發生。

王先生一手撫摸著女兒細細的長髮,一手脫掉自己的褲子,掏弄起老二。起先我也不敢相信,於是我將針孔的鏡頭放大觀察,只見王先生的臉色痛苦而猶疑,看著女兒清秀臉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不知道是在做道德掙扎還是快要射了。我想,我的房子裡住了一個性情正在扭曲的男人,這個男人即將做出令人髮指的事。但我不能報警,我尊重他的秘密,話又說回來,我對王先生退化成禽獸的過程很感興趣,畢竟這不是看連續劇所可以瞭解的最真實一面。

在餐桌上吃完簡單的早餐,我便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視,觀看陳小姐刷牙洗臉的狼狽樣。陳小姐睡眼惺忪的梳著頭髮,而她那高大威猛的男友從後面抱著她,堅挺的陰莖頑皮地頂著陳小姐的小屁屁,陳小姐笑罵著,那男人一把將陳小姐抱到床上,不理會陳小姐指著時鐘討饒的表情,硬是草草做了一場愛。陳小姐無奈地拿衛生紙揩完下體後,那男人才放手、笑嘻嘻地從衣櫃拿出一套西裝穿了起來,兩個人相擁吻了一陣後才一起出門。我真想聽陳小姐的叫床聲,只可惜針孔攝影機沒有附麥克風,也許我該找一天升級。

陳小姐的秘密其實不是她那曼妙的身材、和幾乎可以擺出各種姿勢的誘人身段,陳小姐的秘密我一周之內就發現了,就是她有兩個男友,一個高大威猛,一個是清瘦書生,但陳小姐似乎並不把這個秘密當作是百分之百的秘密,畢竟她分別帶著兩個男友進進出出的,沒有在我們面前刻意掩飾,大概是賭我們這些房東房客都是大人了,不會在兩個男友面前貪嚼舌根吧。

我將電視螢幕切換到那個沒有前途的大學生房裡,那大學生整個晚上都沒睡覺,戴著耳機盯著電腦螢幕打打殺殺了一整夜,現在當然在睡大頭覺,只有週三跟週四才會出門上課。白天偷窺這個大學生一點意思也沒有,晚上也不甚有意思,他不是在跟不認識的人拿虛擬機關鎗互相廝殺,就是在打手槍。我租給他的房間也給他佈置得像個狗窩,滿地的泡麵跟包著精液的衛生紙,只有在真的無法閃躲地上的垃圾時,那大學生才會一次收拾乾淨。

於是我將電視畫面切換到那兩個男同性戀的房裡。此時一個早已出門,一個坐在床上舉啞鈴健身。那兩個同性戀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正常,平常跟一般男女一樣做愛,只是姿勢略有不同,並沒讓我見識到太出神入化或是屎尿兼施的性技巧,況且他們也常常光抱著睡覺和親嘴而不做任何事,跟一般的異性戀情侶沒有兩樣。看來我沒有抱持偏見是正確的,偷窺總能不經意學到點東西。那兩個男同性戀,比較年長的叫做郭力,在附近的大學教物理,年輕的小伙子名字很武俠,叫令狐求敗,是隔壁街連鎖便利商店的店主,我問過他名字的由來,他說是他父親是個金庸小說迷的關係。這兩個人並不總是一起過夜,他們各有自己的家回去,這裡只是他們的廉價旅館,愛的小窩。只不過令狐求敗待的日子多些,郭力待的日子少些。

樓下的房客(6)

我將鏡頭切換到住在樓下的輕輕女子,她還在睡覺,我看了看手錶,她大概還要睡一個半到兩個小時,十點半才是她最常醒來的時間。輕輕女子的名字叫張穎如,是個專職作家,我猜她一定不是個很有市場的作家,要不然也不會住在這裡。穎如經常在床上用筆記型電腦寫作,床邊的茶几上堆著好幾本雜誌與各式各樣的書本,她一寫就是好幾個小時,中間只會起身上廁所或沖咖啡,吃點小餅乾,到了晚餐時間才會出門吃點像樣的東西,有時回來手裡會抱著一些零食與新的書籍雜誌。

晚上九點後穎如就不寫作了,她專注地不斷翻看堆積如小山的書籍,常常兩天就看完一本書,還會用筆劃線做記號,不知道是真愛看書還是找寫作的資料,總之我都很佩服這樣的閱讀習慣。真是個生活簡單樸素的女孩子。所以偷窺穎如也是件很無聊的事,我最多學到了沖咖啡的各種技巧。

我打了個哈欠,將電視關了。老張在大家還在熟睡的時候就出門了,他要帶學校的小田徑隊跑操場。如果將螢幕切換到他的房間,我將會看見單調的擺設,還有滿地的過期牛奶。他真是解放了,徹徹底底的。我知道老張也有偷窺的癖好,這點他沒有跟我提過,他只敢提過期牛奶的事。人之常情。老張的偷窺嗜好反應在他房間光盤機裡的偷拍光盤,以及他放在衣櫃裡的高倍率望遠鏡上。

老張每天下班回來洗澡前,都要看一片偷拍光盤,內容包羅萬象,有真偷拍,也有假偷拍。而入夜之後,老張就會架起望遠鏡,用研究月球表面的科學精神窺探附近的住戶有沒有進行不關窗簾的色情活動。是的,老張跟我雖然頗為投契,但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我想窺探的是各式各樣有趣的自我表演,但老張的偷窺活動則標榜著色情萬歲,這並不是說我高了老張一等,而是著重的趣味多元性差很多。

關了電視,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要做什麼。也許我該每半年,或甚至每三個月就換一批新房客進來,只留下比較有趣的房客。我閉上眼睛,想起兩部跟偷窺有關的電影。一部是『銀色獵物』,男主角藉由偷窺女主角的日常生活,於是非常瞭解女主角的興趣與行為模式,男主角便塑造自己另一個形象,並製造種種巧合使女主角愛上他。也許我該倣傚他,看看有沒有機會跟陳小姐做幾次愛,或是讓單純的穎如愛上我。

另一部電影是『楚門的世界』,這部堪稱經典的電影我看了好幾遍,裡面的男主角實在是太可憐了。但他的可憐之處不在於不自覺貢獻出他有趣的一生,而在於最後竟自行揭破秘密,走到早已知悉他生活一切的觀眾面前。我歎了一口氣,這部片好像不能給我什麼啟示。

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心裡思量著樓下那些房客的人生。其實大家也真是有緣,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也不是說住就住的緣份,說不定大家還會住在一起好些年,除了那個糜爛的大學生以外。也許,他們是我生命中另類的家人。我笑笑,自己其實親人甚少,要不然大伯父這棟房子也不會輪到我的頭上。每次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惦量自己這一生有多少斤兩。沒出過國,沒有正式的工作,沒有念完大學,已經有好幾年沒吃過年夜飯。沒有實現過自己的夢想。

我當然實現不了夢想。能夠當上導演的人有幾個?何況我只是愛看電影而已,導演只是我隨口掛在嘴邊,有人問起我就回答的『夢想』。我呆

呆看著黑色的電視螢幕,突然有種奇異的靈感。也許,我可以將這些房客當作是我親密的家人。或者。或者演員。但我不再是默不作聲的觀眾,而是才華洋溢的導演。

樓下的房客(7)

好的演員,會努力達到導演的要求把戲演好,好的導演,多半也是個好編劇,他會端詳演員的資質,無論如何都會端出一碗好戲。一個好導演絕對不能急,就道理跟王家衛一部『2046』導了好幾年還沒導完一樣。我要從現在開始,以全新的角度觀察這些房客的個人特質,更重要的是,我要設法洞悉這些人日常生活的背後,潛藏著什麼樣的動力。

那會是什麼樣的動力?那些動力又會引發出多少新的可能性?我不是心理醫生,甚至沒念過一點心理學的皮毛,所以為了徹底瞭解日常行動背後的深沉動力,我必須更進一步。我需要聽見。我需要看得更多。趁著每個人出門的短暫時間,我拿著鑰匙潛入空門,在每個房間角落的插座裡面、還有走廊上的煙霧感應器裡裝上竊聽器,我試了一下,效果勉強可以。我到中古家電行,買了五台二手電視機,這樣我就不需要一直切換訊號輪流監視六個房客,我可以一次看個明白。空白筆記本當然也是必備,我可以想見那上面的塗鴉會有多精彩。

就這麼開始了。『嗨,小妹妹!』陳小姐常常和藹可親地向王先生的女兒打招呼,一開始住在對面的王先生總會提醒王小妹:『糖糖,叫陳姊姊。』但不久之後,王小妹就很自然而然地跟陳小姐親匿起來,因為陳小姐偶而會買點小禮物給王小妹,有時是麥當勞的小玩具,有時是陳小姐多買的零食。陳小姐那兩個男友不來過夜時,陳小姐心情一好或是百般無聊時,王小妹就會被陳小姐熱情的聲音喚去她的閨房看電視,或是吃東西,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王先生從未客氣地拒絕,但我從監視器中看見王先生其實並不怎麼高興,我猜想是陳小姐有兩個男朋友的關係,讓王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柔,今天晚上想試試你的小嘴。』陳小姐的高大男友笑呵呵地解開皮帶,陳小姐的眼睛一瞇,妖媚地將門鎖上。他是個佔有慾跟性慾一樣強的男人,他連陳小姐講個電話都要趴在話筒旁聽。男人抓著陳小姐的頭,陳小姐跪了下來,辦公室的制服還沒脫下,她那粉紅色的舌頭輕輕纏上男友的陰莖,我也脫下了褲子。

對面。『爸爸,陳姊姊為什麼有兩個男朋友?』王小妹好奇地問,露出頑皮的笑容。『乖,趕快去睡覺,大人的事以後慢慢再懂。』王先生皺著眉頭將女兒趕到床上,抱著女兒哄她入睡,然而陳小姐的舌功非凡,男友竟開始呻吟。我將音量調小,那聲音會讓我陽痿。王先生也一樣,他明顯感到不自在。他的手在棉被裡隆起一大包,猶豫著。他還能猶豫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我一邊套弄著老二,一邊揣摩著王先生複雜的心態。畢竟,對我來說,犯罪可不是爆發性的異常行為。

犯罪是一種心理狀態。『唉呀呀王先生!哪天一起吃個飯聊聊啊!』老張總是將客套話掛在嘴邊,在上樓時若碰見年紀相近的王先生老是熱呼呼地裝熟,但內斂近乎沉默寡言的王先生一貫報以靦腆的微笑,反正是客套話而已。下班後回到房間,老張常常一邊扒著便當,一邊坐在望遠鏡前隨機尋找偷窺的獵物,但好獵物難尋,也常常受限於別人緊閉的窗戶,所以老張吃完晚飯,不是看著偷窺光盤手淫,不然就是鬼鬼祟祟地打開房門,看看走廊上有沒有人,如果沒有人出入,老張有三成六的機率會將望遠鏡裝進背包裡,走到我頭底上的天台架望遠鏡偷窺對街的人們。

真夠大膽的,畢竟天台是每個人晾衣服的公共場所,所有人都可能突然出現。有幾次,我會故意打擾他。『嗨!老張!晾衣服啊?』我懶洋洋地走上天台,假裝要來天台做運動。老張的臉色有些慌亂,語氣卻很鎮定:『哎呀!上來做運動啊?我在賞鳥啊。』『這大都市的有什麼鳥好賞?』我彎下腰拉筋,假裝對他的嗜好沒有興趣。『你說的好,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有個空閒去郊外走走,免得在這裡望梅止渴,儘是些小麻小雀的。』老張胡亂用著成語,將望遠鏡的鏡頭悄悄調高八度。

『嗯啊,城裡空氣污染嚴重啊。』我隨意說著,向著夕陽做起了體操。而老張就這麼立著望遠鏡,有模有樣地觀察電線桿上的麻雀半個小時後,我揮手向他道別,留給他一些時間大大方方地偷窺。畢竟老張是很要面皮的,我可不想壓抑他的黑暗面太久,使得他積壓不了的情緒化作一個拳頭向我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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