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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把刀
樓下的房客(43)

柏彥連續兩個晚上遭遇到極大的、不知所以然的挫敗後,甩上門的力道完全具體化他內心的恐懼與憤怒。砰!他的背靠在門後,疲倦地慢慢滑下、滑下。坐在地上,像只全身白毛都被剃光的乾瘦綿羊。兩隻手插進他蓬鬆的頭髮中,柏彥柔弱無力地抓著腦袋,撕著。這一切,已經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力跟控制力,第四度空間的魔幻身影鬼魅般席捲了柏彥的神經。「干!幹幹幹幹幹幹干!」柏彥的眼淚終於決堤,在咒罵聲中傾瀉而出。

然後。柏彥跳了起來,大叫一聲。他的視線正好對準了床底下,那一隻蒼白又粗壯的手臂。剎那間,柏彥獨處時應然的脆弱又重新快速蛹化,無處宣洩的情緒頓時化作憤怒的外衣。刺蝟般的外衣。他站了起來,大罵:「死同性戀!滾出來!滾出來!」令狐當然沒辦法滾出來。屍體一向是默劇的最好演員。「我叫你滾出來!」柏彥聲色俱厲,大步踏前,一把抓住令狐裸露在床外的大手。一拉!眉頭皺了一下,又在瞬間斷裂。「啊!」

柏彥拚命尖叫了幾秒。然後吐了一地!令狐歪歪斜斜地、半身躺在地上,兩眼瞪著天花板。不知哪裡來的蒼蠅在令狐黑白分明的眼珠上爬行,胸口上明晃晃的尖刀倒映著柏彥嘔吐的模樣。「這......」柏彥搖搖欲墜,想發出一點聲音,喉嚨卻立刻被不斷上湧的穢物噎住。此時的他在想些什么呢?在想另一個自己在什么時候殺了令狐嗎?聯想到了剛剛郭力近乎瘋狂的哀求嗎?另一個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讓郭力略窺一二呢

柏彥吐到雙腳無力,跪了下來。他的臉色灰白得可怕。前幾次靈魂易主不過是讓自己出糗、挨揍,今個兒卻闖出了大禍。殺人大禍。扣扣扣!扣扣扣!郭力在柏彥的門外急促地敲著。身為學者的他可不會相信殭屍這一回事,所以他的腦袋裡的邏輯運算結果,唯一的答案直指「與令狐相好」的柏彥。只有他,才可能擁有鑰匙。

柏彥看著房門,無辜者與畏罪兇手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同時眩化在他的臉上,此時的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甚至一點想法都沒有,跟已經作好「條件交換」準備的郭力迥然不同。「干!你到底要做什麼!」柏彥隔著門罵道,但語氣卻頗為氣餒,還帶著微微的顫抖。「柏彥你先開門,有什么事我們都可以商量,求求你了!你說什么我都答應你!」郭力以為自己全處於下風,幾乎要哭出來了。

郭力心中一定抱著很大的希望,所以才死纏活賴在柏彥的門口。「沒錯,如果柏彥真要害死你的話早就報警了,他扣著令狐的屍體不放,肯定是對你有所圖謀。既然有所圖謀,基本上你就安全了,只是扮可憐求人,這一點禮節都不可少。」我聰明絕頂地旁白。

「吵什么!你在說什么我通通不知道!」柏彥開始進入狀況,「否認到底」看來是他目前的策略。一個重要關係人在門外亂吼亂叫,的確會使一個錯以為自己殺了人的蠢貨陷入策略崩潰的死地。柏彥就是這樣。但我懷疑,就算給他一整天好好靜下來思考,柏彥這死大學生又能做出什么英明的決定?

「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只求你別讓我一個人悶著,何況這件事說起來,也是因為你跟他起的頭,我才......我在門外等你!」郭力發覺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警覺到對面住了穎如(他並不知道穎如出門未歸),於是閉起該死的嘴巴,臉色冷靜不少。柏彥咬著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雙頰。仍舊是赤裸著身子的他站了起來,果斷地將冰冷的令狐重新塞進床底下,然後將一堆雜物、鞋盒通通擋在令狐的屍身外,一點縫隙都不留。然後,柏彥胡亂抽了幾十張衛生紙將地上的穢物擦掉,走到浴室將自己的雙手徹底洗了個乾淨。一邊洗著一邊啜泣,一點男子漢的樣子都沒有。

而郭力,情緒低落地坐在柏彥門口,全身散發出比屍體還要徨然、還要腐敗的氣息。昨天,郭力死了最親密的愛人,跟自己的良心。而今天,郭力連靈魂都枯萎了。一個屍體,兩個兇手。如果我不算在內的話。遊戲正要開始好玩起來。

樓下的房客(44)

讓我們把鏡頭帶到陳小姐跟老張的互動上。陳小姐大概是第一次見識到男人的拳頭吧,她這膽小鬼坐在地上哭個沒完,連我都想給她幾拳,而老張卻頗有耐性地揉著她剛剛被毆打的奶子,細聲安慰著。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信任到底被從床底下鑽出來的柏彥摧毀了多少,但我相信,也許他們之間一開始就不存在什么狗屎信任。幹過一天的炮又怎樣?一夜夫妻百日恩,這種鬼話奇談在擁有豐富性閱歷的陳小姐身上絕不可見。

對於口口聲聲安慰她的老張,陳小姐的心裡到底怎么想的呢?陳小姐停止哭泣,深深吸了一口氣。老張微笑。「張哥,我只問你一次,你好好回答我。」陳小姐看著地上,心平氣和地說。「我發誓,這件事跟我無關。」老張連問題都沒聽,就連忙舉手否認。「張哥,柏彥是不是你叫他躲在床底下的?」陳小姐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她完全不看老張的臉,也不理會老張在她胸部上不斷游移按摩的手。「我做這種事幹嘛?我有什么好處?」老張想當然爾地說,一點也不遲疑。

「當然有好處。」我翹起二郎腿,聳聳肩笑道:「不管是花錢也好,唆使也罷,你用柏彥這個小棋子就可以輕輕鬆鬆將陳小姐的男友送走,這樣一來,你不就可以一個禮拜多幾個晚上,好操死淫蕩的陳小姐嗎?」陳小姐點點頭,不發一語。真不知道她點頭的意思為何。「寶貝,你不相信我?」老張有些慌了。「你知道那個男的一個月給我多少錢嗎?」陳小姐語氣冷冰冰的。

嗯,好問題!這個答案我也很想知道!老張錯愕地看著陳小姐的側臉。「多少?」老張有些不悅,覺得自己被看扁了。「三萬。」陳小姐閉上眼睛。老張一楞,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三萬。」陳小姐好像以為老張沒有聽清楚,冷淡又緩慢地重複了一遍。老張有些動怒,說:「我聽見了。」陳小姐張開眼睛,嘴角微微捲了起來。「你一個帶田徑隊的,一個月能有多少?又能給我多少?你以為只憑你那玩意兒就能上我的床?」陳小姐輕蔑笑道。老張的臉色大變,氣氛變得異常尷尬。原本搓揉著陳小姐豐滿奶子的雙手,嘎然停了下來。

「滾。」陳小姐語氣平淡,好像身旁的男人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女人真是天生的戲子,張無忌他娘臨死前的一番見解果然別有見地。老張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離婚嗎?我好像沒跟你提過。」老張有些哀傷地說。「你是誰?怎么會在我房間?有沒有錢?有沒有信用卡?」陳小姐盡情地發洩,用女人最擅長的方式。陳小姐終於轉過頭,正眼看著被冷眼冷語逼到牆角的老張。突然。陳小姐砰然倒在地上。「因為家暴。」老張站了起來,舔了舔拳頭上的血。開門,走了出去。留下昏迷不醒的陳小姐,以及慢慢往外擴散的鼻血。「來賓掌聲鼓勵。」我瘋狂鼓掌,大拍桌子:「一個燈、兩個燈、三個燈、四個燈!勝利者老張請登上衛冕者寶座!」

樓下的房客(45)

今天是禮拜六,郭力殺死令狐的第三天,柏彥「殺死」令狐的第二天。早上九點,徹夜未眠守在柏彥門口的郭力終於垂著頭、呼吸凌亂地睡在地上,到了早上十點,郭力被好心的我喚醒,將神智迷濛的他勸回自己房間睡覺。「失戀了就再找嘛!何必讓年輕人為難呢?」我是這么說的

而房間裡的柏彥始終不敢踏出房門一步,我想他是恐懼被郭力在門口堵到,然後被一連串的問題擊倒。在他做好所有準備之前,他必須強迫自己在房間裡休息、沉思。但談到休息又豈是那么容易?柏彥不敢睡在有一具屍體的房間裡。他幾乎徹夜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玄天上帝 等滿天仙佛的名號,更從網路上下載了往生咒經文,戰戰兢兢地跪在床前不斷念頌,念累了,便精神恍惚地看著床底下發呆,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何打算。

因為是週末,老張今天不必去學校教課,也不必去帶田徑隊。那樣很好,今天就是需要他的存在。老張早起去晨跑,一個小時後才回到他的房間睡回籠覺,就跟以前一樣。而老張回來、經過住在他樓下的陳小姐房間時,還特意用腳踹了房門一下。而前一天晚上被老張豪邁奔放的右直拳命中的陳小姐,一大早就被老張踹醒之後,遮遮掩掩戴了頂帽子和墨鏡出門,跑到藥局買了罐藥膏跟紗布、碘酒,以及一大堆食物回到房間。照這種情形來看,陳小姐是要在家裡閉關兩天養傷、好恢復她姣好的面容了。最後,陳小姐打了通電話請鎖匠過來換鎖。我猜想,這半年租約過後,陳小姐是走定了。又說不定,陳小姐過幾天以後找到新的地方就會離開。不過沒關係的,預言會實現的很快,在所有人離開這裡之前都脫離不了關係。

今天是假日,但對王先生來說可不是輕鬆的時光。王先生兼了好幾份業務工作,現在的他應該正在某個鬼地方推銷不實用的教學光盤、或是可以吸起保齡球的恐怖吸塵器,每次都要搞到下午三、四點才會回來。
  
而懂事的王小妹,每個週六跟週日上午都會乖乖去對面的兒童美語上課,然後中午放學後,才會去轉角的好口味麵攤打包一碗乾面還是什么的
回來吃飯,一邊做功課、一邊等王先生回來對她再接再厲的意淫。有時候王小妹功課寫完了,她也會去對面敲門,找陳小姐一起看電視吃零食,如果陳小姐沒有在吸別人的老二的話。

而今天,王小妹恐怕要來一場奇遇記了。我冷笑,就像電視劇裡的壞人劉文聰一樣。不管王小妹遭遇的過程多么歧異,我都有不同的劇本將預言導引到相同的結果上頭。這是一個好導演應該做的。我轉過頭,看了看躺在我房間床上的王小妹,她睡覺的樣子真是可愛,小小的俏臉紅通通的,細細的呼吸聲有條不紊在稚嫩的胸口起伏著。 我忍不住走到她身旁蹲下,親親她粉紅色的小乳頭,摸摸她一絲不掛的白色肌膚。王小妹長大以後一定是個美人,大美人。

不過看來是不可能了。我拿著粗繩將王小妹扎扎實實地綁好,還特別突顯出她剛剛發育中的美好乳房和渾圓的小屁屁,有如一件強調童年綺夢與深邃幻境的前衛裝置藝術。我低下頭,與她一陣激烈又深情款款的蛇吻後,我在王小妹的嘴裡慢慢吐了一口膿痰作為道別的紀念,然後拿起強力膠布封住她的小嘴。意猶未盡地,我用手指輕輕彈了她軟不溜丟的小乳頭。王先生果然有大定力,朝夕與這樣的美人胚子相處都能克制住一個單親父親理所當然的慾望權力。

「到底還是我得逞了。」我得意洋洋。對付一個小孩子,手段當然輕鬆寫意。 趁著王小妹放學回到這裡,打開房門的瞬間,守株待兔的我立刻拿著沾有一大堆乙醚的棉布從門後 住她的口鼻,只消兩秒,王小妹就像小白兔玩偶一樣乖乖軟倒在我懷裡。

我看著螢光幕。老張自美好的回籠覺醒來已經很久了,他杵在窗口拿著望遠鏡偷窺對面大樓的住戶已足足三個小時。大概是這兩天老張的性慾已經徹底被陳小姐撩撥起來,他偷窺時的表情顯示出意興闌珊的蕭索。他大概正在哀歎自己昨天被誤會的衰運?天知道。要不是昨天愚蠢的一切,老張現在應該在陳小姐的床上施展他的肉棒神技吧?下午兩點,一直喝著床底下珍藏的過期牛奶的老張,肚子終於餓了。老張摸著肚子走下樓,經過陳小姐的房間時,老二大概又癢了起來,試探性地將鑰匙插在鑰匙孔轉了轉,發覺門鎖這么快就被換掉了,於是朝著房門重重砸了一拳。

「吵什么!」陳小姐憤怒地朝門外咆哮。老張深深吸了一口氣,朝房門比了個中指後,便快步下樓出門。「輪到我了。」我抱起赤裸的王小妹,走進升降梯。銹蝕的柵門鏘鏘鏘關上,惡魔的影子在小小的空間裡妖異地祟動著。

樓下的房客(46)

老張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便當跟兩罐海尼根。而我也坐回電視機前,手裡拿著一碗康師傅方便麵。算算時間,王小妹醒來的「點」如果落在下午兩點左右,我就進行計畫A;如果在四點附近醒來的話,我就進行計畫B;如果拖到晚飯時間才醒來的話,我也有計畫C可以執行。如果,王小妹因為我拿捏乙醚的劑量錯誤,而再也醒不過來的話,我也有終極的計畫D可以實踐。當然了,如果以上的情況都沒有發生,而是「另一種迫使我更快速下手」的異變發生的話,在「無法逆料的暴走人」穎如不出現攪局 的前提下,我仍舊有七個儲備計畫可以操控,只是比較麻煩罷了

這就是預言真正恐怖的地方。一個絕頂的預言家,不只是在腦中堆砌圖像,用嘴巴恐嚇世人。他還要具備不可思議的實踐能量。我吃著泡麵。現在我就只需要做這件事。三點半,王先生疲憊地拎著小皮箱,還有一個該死的樣品吸塵器,一步步踏上樓梯。柏彥坐在浴室馬桶上,手裡拿著一把瑞士刀,端詳著自己的手臂。他只是端詳。想藉著這個視覺動作召來上天的憐憫。柏彥不管再怎么疲倦,都不敢闔上沉重的眼皮。天知道「另一個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的後續動作。

郭力罕見地抽著煙,坐在床上,臉色蒼白地思索著什么。煙蒂隨意炙在純白的床單上,棄屍的工具散落了一地。在柏彥通知他「條件」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陳小姐坐在電視機前,捧著濕毛巾冰敷自己烏青的臉頰。在另一個矮小的男友來找她洩慾之前,她必須盡快讓自己漂亮起來。老張踢著兩個空啤酒罐,看著破舊的電腦螢幕唉聲歎氣。螢幕裡的妖精打架已經暫時吸引不了這個中年男子的慾望。

穎如還沒回來。王先生打開房門。「嗯......」王先生碎碎念著,將吸塵器收拾好,簡單整理一下衣領,走到陳小姐的門口。扣扣扣、扣扣扣扣。「?」陳小姐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點門縫,這才打開門。「請問我們家小朋友在你這邊看電視嗎?」王先生微笑。「小妹妹今天沒來找我耶,真不好意思。」陳小姐抱歉地說,手中的濕毛巾努力掩飾著臉上的創口。「是嗎?」王先生臉色詫異,但隨即回到自己房間。陳小姐關上門,繼續看她的電視。

王先生回到房間裡,坐立難安地整理剛剛收到的市調問卷之類的文件,然後到浴室裡沖了個冷水澡。四點。王小妹還是沒有回來。我打開門,吹著口哨走下樓,拖鞋劈劈簸簸好不大聲。二樓走廊。王先生果然打開門,一看是我,連忙問道:「房東先生,你有沒有看見我家小妹妹?」

我愣了一下。王小妹嘴唇裡的涎液滋味還殘留在我的舌尖上。 「啊?我怎么知道?」我立刻露出平日愛管閒事的模樣,繼續追問:「她不見了嗎?不會吧,我今天下午還有在樓下客廳看見她啊,她手裡還提著一包飯還是一包面?忘了。會不會去找陳小姐?還是去天台玩了?」王先生有些厭煩我的問題,但還是說:「我工作完回到房間,她不在,也不在陳小姐那裡。

我想大概
是去同學家玩了吧,沒事。」自我解釋一番後,王先生回到房間,我也到樓下冰箱裡拿了一罐泰山仙草蜜上樓,經過王先生的房間時,我還聽見王先生講電話的聲音。大概真的開始一通通電話,在家長通訊裡尋找王小妹的蹤跡吧。我翹起二郎腿,看著王先生心急如焚地確認每一通可能跟不可能的電話,甚至還打電話去麵攤老闆那邊詢問,想知道王小妹最後出現的地方。

樓下的房客(47)

晚上七點半,王先生終於掛上電話,開始暴走。而沉悶了一整個白天,外面開始下起大雨。「陳小姐,我想再跟你確認一下,你有沒有看見我家小妹妹?」王先生探頭探腦,往陳小姐房間裡頭張望著。「沒有。」陳小姐斬釘截鐵地說。「那我可以進去看一下嗎?」王先生的語氣很堅決。「對不起,我這裡有點不方便。」陳小姐有些不悅。要不是她跟王小妹交好,現在的語氣應該會更不客氣,更直接了當。「她不見了,我想了想,她十之八九是來你這邊了。」王先生不理性地說,完全不理會陳小姐根本沒有藏匿王小妹的動機。 「小妹今天沒來。」陳小姐簡單說完,想關上門,卻被王先生的左手抓住門板,反問:「我想進去,到底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看看就走。」

陳小姐聲色俱厲,說道:「我一個女孩子的房間,是你一個大男人說進來就進來的嗎?」王先生尋女心態作祟,硬氣道:「
如果她沒有在你這邊,你為什么不讓我進去?這不就是做賊心虛?」陳小姐怒極反笑,伸手說道:「賭五千塊,小妹要是在我這邊我就給你五千,反過來你得賠我五千元房間參觀費。」王先生瞪著陳小姐,陳小姐大概是想起了臉上那天昏地暗的一拳,於是快速將門關上。

正當王先生跟陳小姐在門口爭執不下的時候,老張不知所措地看著不斷震動的衣櫃。衣櫃在動?老張已經過了相信衣櫃裡有鬼的年紀,但是他仍舊無法理解為何房間裡的衣櫃會莫名其妙地晃動,好像有人在裡面亂踢、掙扎一樣。「操......」老張只呆晌了幾秒,隨即回到現實的考量。「喂,樓上的,你在裡面搞什么鬼?」老張拿起牆角的壘球棒,不客氣大聲喝斥。他話中所指的「樓上的」,應該就是柏彥了吧。 「昨天被你害慘了,你他媽給我出來,裝神弄鬼的想嚇唬誰啊?」老張說歸說,一時卻不敢拉開衣櫃。

「你在想什么呢?在想柏彥為什么會躲在你的衣櫃?在想沒有鑰匙的柏彥如何進來?柏彥是個擅長開鎖的小賊嗎?如果柏彥是個小賊,又為什么要在衣櫃裡亂動暴露自己的行蹤呢?」我愉快地念著旁白。在這個時間點,正是計畫C的節奏。老張自己也曾躲在陳小姐的衣櫃過。但面對一個封閉的大盒子,老張要打開幽禁的空間之前,所需要的大量氧氣還未呼吸足夠。

「開門!」王先生偏執地敲著陳小姐的門。「給錢啊?那么有把握就給錢啊!沒錢就寫支票啊?你這種小業務該不會連支票都沒見過吧?」陳小姐簡直火冒三丈,但言語是她最擅長的武器,隔了張門,這武器運用的就更肆無忌憚了。特別是,一個昨天才在兩個男人拳頭底下吃大虧的弱小女性。我又開始哼起披頭四的黃色潛水艇,不由自主的。腳踩著不存在的大鼓踏板,雙手撥弄著不存在的吉他,身體前後晃動,陶醉。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別說我沒給你機會。」老張警告著衣櫃裡的「柏彥」,左手慢慢接近衣櫃把手,右手球棒凝在半空。緊張。衣櫃。爭執。僵持。空白。「鏘!」升降梯齒輪慢慢咬合。穎如穿著一身濕淋淋的黑色雨衣,手裡拎著一個「hollow kitty」的粉紅塑膠包包,按下「上升」。雨水沿著黑色雨帽帽沿滴落,在地板上迸開。刻意壓低的帽子裡,依稀,是個微微上揚的粉紅嘴角。

樓下的房客(48)

我又驚又喜。驚的是,原本順暢進行的預言恐怕會被這顆不定時引爆的原子彈炸成畸形兒;喜的是,這個預言的結局,原本就十足的畸形。我真期待它最後會荒唐到什么地步。 穎如打開房門,走了進去。脫下了詭異的黑色雨衣,穎如竟是一絲不掛,而且自雪白的頸子 以下,穎如全身都是紅艷的色彩。是血。 穎如素淨的臉龐因為淋雨的關係,皮膚顯得更加的白皙滑潤,她撥了撥頭髮,走到浴室沖澡。而那個粉紅色的hello kitty塑膠包包,正安安靜靜地躺在茶几上。隱隱約約,好像有什么東西隨時會從裡面掙破似的。

『我知道我女兒在你房間!』王先生最愛的意淫物消失了,他的 理性被時間一點一滴剝奪光。 除了大吼,王先生的手也一直敲著門板。『憑什么?你這個人到底是哪裡有毛病?自己的女兒不好好看著,跑到別人家裡搜什么?』陳小姐並沒有大吼大叫,她坐在地上的榻榻米,一邊切換著電視節目一邊對著門冷冷回應。

老張手中的球棒差點脫手落地,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衣不蔽體的王小妹紅著眼,驚慌莫名地看著眼前凶神惡煞般的張叔叔。『啊?』老張一口氣噎在喉嚨間,他的驚詫完全不下於赤裸的王小妹。怎么會? 王先生的女兒怎么會一絲不掛、被五花大綁丟在這個衣櫃裡?是誰做出這種變態的事!老張立刻放下球棒,蹲下,伸手想要撕開封住王小妹嘴巴的膠布時,顫抖的雙手卻停在王小妹的小臉上。 王小妹的眼神充滿了恐懼,以及一股無限委屈的能量。

『叔叔不是壞人......你應該知道吧?是誰把你脫光衣服綁在這裡的?你應該有看到吧?』老張鎮定地說,但王小妹卻非常慌亂又害怕地亂動、亂踢,害怕遭到性侵害似的。老張勉強擠出笑臉,說:『叔叔帶你去找爸爸,但是你不可以亂叫喔!更不可以誣賴叔叔,知道嗎?你幾年級了?知道誣賴的意思嗎?』王小妹扭動著身子,那稚嫩的美好在老張面前惶然掙扎,看樣子是完全聽不進去張叔叔的話。

我拿起電話。『叔叔要撕開你嘴巴的膠布喔,你不可以亂叫知不知道,叔叔是好人,好人的意思就是......』老張的語氣越鎮定,靠近王小妹的雙手就越是顫抖。鈴~~鈴~~老張緊繃的身體立刻斷裂,回頭看著地上的電話。王小妹趁機跌出衣櫃,重重碰了一聲。老張立刻抱住王小妹,用他粗壯的手臂架住王小妹的脖子,另一手緊張拿起電話。『喂,陳小姐嗎?』我說。『啊,房東先生啊,你打錯了,我是老張。』老張急促地說。『抱歉抱歉,我再打一次。』我掛上電話。老張鬆了一口氣,但王小妹只有更加慌亂地扭動著,一時之間,老張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百口莫辯的情況。

我並不期待老張會因為抱著赤裸的王小妹而心猿意馬、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因為老張並不是那種人。在這種來不及細想的情況之下,明哲保身是偷窺者的第一要務,也是唯一的行動選項。王先生持續拍打著陳小姐的房門,陳小姐索性來個渾然不覺。鈴~~鈴~~ 陳小姐瞪著電話,深鎖著眉頭拿起。

『喂,陳小姐嗎?我是房東先生。』我的聲音沒有敵意。『房東先生,你是想問王先生干什么一直敲我的門嗎?』陳小姐的口氣卻不太好。『哈,的確是這樣,不曉得有什么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我不好意思地說。『王先生找不到他的女兒,就死誣賴在我這裡,我不讓他進來搜,他就一直亂敲門,你說怎么辦?』陳小姐說話的速度極快。『這我聽王先生問過他女兒了,嗯,不能讓他進去搜嗎?』我問。 

『憑什
么?憑什么我要讓別人進我的房間?』陳小姐不悅,故意 說得很大聲,讓門外的王先生聽的清清楚楚。『說得也是......不過,我看這樣好了,就讓我來幫大家排解一下,大家各退一步如何?』我微笑。『什么各退一步?』陳小姐口氣稍緩。『為了幫王先生找女兒,只要你願意打開房間讓王先生隨意看看,下個月的房租跟水電費就免了,你說怎么樣?』我一副大仁大義的樣子。陳小姐沉吟了一下,說:『你下來,我再開門。』我滿意地笑笑:『等我,我上個洗手間就下去。』我將視線換到老張與他懷中的王小妹。『等一下看你怎么應付?』我遺憾地看著螢幕中、額頭全是冷汗的老張。

樓下的房客(49)

我走下樓,經過穎如與柏彥的房間。一個仍舊在洗澡,她每次洗澡都會花上許久的時間,特別是這次渾身浴血,幹掉的血漬尤難清洗。一個則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正盤腿坐在馬桶上微微打盹,偶而不安穩地醒來,睜開眼睛後,不是嘔吐就是哭泣。三樓。香煙的味道從郭力的房間門板底下傳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將最後一根煙給抽完。而老張房間裡持續傳來不安的祟動與對抗,細微聲響背後的肢體符號,光是猜想就十分有意思。

二樓。『王先生!』我打招呼。『房東先生!這女人把我女兒藏了起來,不還給我!』王先生氣憤地說,指著陳小姐的大門。『別氣別氣,我在樓上就聽到你們吵架了,不過我想陳小姐應該不會這么無聊吧,她又有什么理由這么做呢?』我打圓場,敲敲門。王先生站在一旁、叉著腰,平日最沉默的、最邊緣的他,此刻卻成為張牙舞爪的演員。陳小姐打開門,瞪了王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我,說:『還是房東先生大方,為了開我這扇門免了我一個月房租,不像有些人,口口聲 聲自己的女兒有多重要,卻連五千塊錢都賭不起。』

王先生看陳小姐敢打開門,臉色反而煞白。如此一來,王小妹反而不可能在陳小姐的房裡。儘管如此,王先生還是匆匆進了陳小姐的房間,打開浴室、打開衣櫃,然後頹喪地在房間中間抓著凌亂的頭髮,完全陷入空白的狀態。陳小姐冷笑,正想酸上幾句時,我歎了一口氣搭著王先生的肩膀, 說:『小妹妹應該只是去同學家玩,玩過頭了忘記回家吧。要不然,小妹妹又沒有其它房間的鑰匙,怎么可能躲到哪裡去?』

我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陳小姐並沒有特殊的反應。真是笨蛋。於是我故意重複、加強了語氣,說:『何況,如果小妹妹有別人的房間鑰匙,她那么乖那么可愛,怎么會故意躲起來讓你找不到?除非是小妹妹撿到了我遺失的鑰匙串,玩起躲貓貓來了。』陳小姐全身震動了一下。『等等,我知道小妹在哪裡!』陳小姐抬起頭來,臉上寫滿了報復的快意,以及少許的擔憂。我詫異,問:『啊?那你剛剛怎么不說?』王先生激動地抓著陳小姐的手臂,說:『小妹在哪裡!你快快告訴我!』陳小姐避開我的眼睛,看著王先生說:『老張撿到房東不小心掉落的鑰匙串,他有所有人的房間鑰匙!』 我假裝生氣,說:『那他怎么可以不還給我?要是房間失火了怎么辦?要是......』

陳小姐還沒接口,王先生就衝到走廊,往樓上跑去。我跟陳小姐連忙跟了上去,我瞥眼看了看陳小姐的表情,她非常快樂地在笑,彷彿要去揭破一場陰謀似的。『張先生!開門!開門!』王先生用力捶著老張的房門。我跟陳小姐跑到王先生旁邊,看著王先生臉紅脖子粗地吼叫。我渾然不解,看著氣喘吁吁的陳小姐埋怨道:『你這不是栽贓給張先生嗎?就算他有鑰匙,老張幹嘛把王小妹藏了起來?』陳小姐不置可否,只是自信又神秘地笑著。

老張可以躲在衣櫃裡,再去浴室中強姦她,然後又唆使柏彥躲在床底下嚇人,最後對她美麗的臉龐來一記魄力十足的豪拳。這樣的人品,要綁架、強姦一個小女孩也不至太意外。『張先生!張先生!開開門啊!張先生!』王先生不停拍著門板。然而,房間裡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會不會是老張不在房裡?』我自言自語道。陳小姐不以為然,說:『不如你們兩個撞門吧,要是小妹真的在裡面,天曉得這只禽獸會做出什么事!』我大驚,說:『天啊!我剛剛損失了一個月的房租,現在還要損失一扇門!我看還是等老張回來吧!』王先生就是這種矛盾的個性,這門一直不開,就代表裡頭一定有古怪,他拚命扭著門把,說:『這門我賠!只是我沒撞過門,該怎么撞才好?要拿東西頂住它嗎?』我連忙幫敲門,說:『再等等,再等等!說不定老張只是睡沉了! 老張!』

外表急切與倉皇,但我心中其實很輕鬆。不管老張開不開門或是要不要撞門,我都有不同的劇本,個個力道萬鈞。『張先生,再不開門我可要撞進去了!』王先生粗著嗓子。『啊啊啊!千萬別衝動!老張你快開門啊!』我討饒。『得快點進去才行,這傢伙是個人面獸心,小妹落在他手上可就危險了。』陳小姐一手叉腰,一手遮著鼻子上的烏青,掩藏不住的得意。門緩緩打開,老張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後,深深打了個呵欠。一股難聞的酒氣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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