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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把刀
樓下的房客(8)

身為一個雙十年華的大學生,柏彥卻是個十分枯燥的年輕人。而且得了一種沒有前途的病。『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雙截棍!』有一次柏彥戴著耳機,全身抽筋似跳著,與我在走廊上擦肩而過。『為什么要使用雙截棍?』我站住,敲敲柏彥的肩膀問道。柏彥皺著眉頭,並沒有停下抽筋的身體。我拉開他的耳機,又問了一次:『我說,為什么要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雙截棍!快使用雙節棍!』柏彥高興地唸經,手指在我的眼前揮舞著快速的奇怪符號。我只好裝作懂了。

我在走廊的盡頭看著柏彥像猴子一樣打開門,進去,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憎厭。是我大學沒念完就被踢出來的關係嗎?是妒恨不斷供他揮霍的青春嗎?我懶得替自己做分析,但我倒真的十分喜歡打擾柏彥的生活。柏彥喜歡打手槍,愛的不得了,而每天射三次精的結果使他無心課業。

我可以瞭解他跟他的左手為什么那么要好,因為這個白念大學的廢人根本交不到女朋友,我曾經將針孔畫面調整到最大,發現他總是兩條腿架在電腦桌上,左手急速抓著他那條髒東西,朝著小澤圓、川島合津實、白石瞳等日本AV女優的臉孔射精。

這令人無法忍受。無法忍受他跟我意淫同一批女孩子。『扣扣扣!扣扣扣!』我輕輕敲著門,雙手叉腰。房裡傳來東西碰撞的聲音。『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我不耐地敲門,心中暗自嘲笑著。柏彥慌慌張張地打開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可不比老張,他的臉色像是後車廂塞了具屍體卻遇上路邊臨檢的殺人生手。我輕輕喉嚨,微笑道:『沒事,只是來問問你住得還習慣嗎?』柏彥有些錯愕,但很快就回答:『習慣。』馬的,連句謝謝都不會說嗎?你不知道我本來打算租五千塊嗎?

我微笑:『有什么需要改進的嗎?』柏彥有些不耐,說:『沒有,嗯,如果再便宜一點吧。』我點點頭,笑笑:『我會想想看。』拍拍他的肩膀,說:『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記得跟叔叔說。』我走了,聽見柏彥關門的聲音。回到電視機前面,我盯著柏彥打手槍,計算著時間。這小子平均打槍所需時間是三分鐘四十七秒,但會視女優是誰而定,他現在盯的是新女優草莓牛奶,而草莓牛奶的平均記錄是四分又八秒。

快了,我格放柏彥的電腦螢幕,我知道草莓牛奶就快吸出精來(因為我看過那片),而柏彥總會慢上兩拍。我拿起電話,撥著柏彥房間的電話。只剩下『撥話』一鍵沒按。柏彥的手越來越急,而草莓牛奶已經吸出精來,雙手打開,慢慢吐在手心上。柏彥的背越晃越劇烈,於是我迅速按下『撥話』。電視畫面裡的柏彥抽慉了一下,但不是射精的那種抽慉,而是受到驚嚇。

柏彥憤怒地看著電話,一拳重重打在桌子上。碰!『喂,我是房東。』『幹嘛?』『我只是想問你,我一整天都想不透為什么要使用雙截棍?用來幹嘛啊?』『......』『嗯?』『那是歌啦,周傑倫的歌啊。』『喔,是喔,是新人嗎?我真是過時了。』『......』柏彥掛上電話。我滿足地看著電視裡的柏彥摔在床上,胡亂打槍射精後便躺著睡去。這小子今天射精真是不順利。

樓下的房客(9)

住在柏彥樓下的兩個男同性戀,跟這在這棟房子裡的其它人互動良好,跟我原先想像的大不相同。我本來以為郭力跟令狐兩人只是想找個打炮的隱密小窩才在這裡築巢,怕家裡人知道他們的同志身份之類的理由吧,但他們並不是全把這裡當作廉價旅館,尤其是郭力,跟所有人都會打招呼,跟不懂禮貌的柏彥完全不一樣。

『請大家吃。』年長的郭力偶而會買些飲料跟小蛋糕放在一樓的客廳桌上,附上紙條。真懂得做人。連廚房冰箱裡也常放了巧克力牛奶跟一桶冰淇淋,附上紙條說請大家隨意取用,而老張也總是在巧克力牛奶即將過期時,將它拿到自己的房間儲存起來。郭力四十多歲,但皮膚保養的很好,臉又長得一副斯文有大腦的樣子,加上他有一份待遇優渥社會地位高的大學教職,我猜想他在同志界一定頗有身價,我從跟他幾次短暫的對話裡得知他其實是有老婆小孩的,但他的家人並不知道他的性向。

『我可以理解你為什么要隱瞞真正的性向,唉,人總是有一些秘密不想讓別人知道,就算是家人也一樣。』我說,喝著郭力請客的啤酒。『其實,也不是刻意隱瞞。』郭力微微有魚尾紋的眼睛笑著:『我喜歡男人,可女人我也喜歡,愛情就是愛情,是不分性別的。』『照!照啊!說得挺有道理,我以前怎么都沒想過?』老張的手大力拍著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對這話題一點也沒有興趣,他只是喜歡抬槓而已。

『可以接受兩種性別的愛情,不見的是福氣,可也決不是罪過。』郭力笑笑,他連拿啤酒的姿勢都很紳士,可一點也不娘娘腔。『你跟令狐是什么時候認識的?』我問,這些我可無法從他們的日常對話裡偷聽到。『很久了,以前他是我的學生。』郭力話只說到這邊,似乎笑笑不願再說下去。『啊!是師生戀啊!哈哈真有你的!可惜我教的是國小!沒你幸運!』老張誇張地大聲嚷嚷,我心想真是狗屁。而令狐只是在一旁安靜地坐著、看著擅長交際的郭力,不時面露微笑。

令狐的年紀只有二十七歲,身子骨壯健,我常看他在房裡健身,有時一動就是兩個多小時,我有時還會跟著他的動作一起做運動,因為我也想擁有那六塊肌理分明的腹肌。我可以理解令狐為什么這么勤於健身。那是一種資格,一種被呵護的條件。『老師。』令狐赤裸依偎在有個小肚子的郭力身上,郭力一邊看著書,一邊慢慢撫摸著令狐漂亮的背肌,他的指甲游移在令狐身上,令狐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而郭力用力捏著令狐的屁股時,令狐還會發笑。

令狐的眼睛很大很大,我幾乎從電視螢幕裡就可以看見他那充滿幸福的瞳孔倒映著郭力成熟的容顏,我可以感受到令狐對郭力的依賴,那是愛。我不禁肅然起敬。郭力有時會聞著令狐的頭髮說好久的話(我將音量開到最大,仍然聽不到他的綿綿細語),所以令狐洗頭的時間長達二十分鐘,生怕有一絲油味。附帶一提,令狐頭髮捲曲的像電影魔戒裡的哈比人佛羅多,烏黑亮麗,也難怪郭力像貓看老鼠一樣貪婪地嗅著。

說到做愛,年輕的令狐爆發力強,而年長的郭力經驗豐富、技巧溫柔,兩人不做愛便罷,一開始打炮便耗時良久,平均要纏上一個多小時,但兩個人做愛的姿勢卻是相當單調,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郭力在上頭扮演所謂的一號,而一身肌肉的令狐則任由郭力擺佈,相當的順從。坦白說,要看作愛的話還不如盯著經常發浪的陳小姐,她的花招可多了。

樓下的房客(10)

這五個房間的六個房客,都可能是所有人租屋時遇見的樓友,所有人都可能與他們在街上擦身而過。但穎如不是。我不只意外,還感到害怕。害怕得厲害。我永遠記得升降梯發出『喀拉喀拉』聲響那一天。當時,我正拿著記滿眾人行為模式的筆記本、咬著筆桿,躺在床上思考:『以這些人"現階段"的所作所為,可以編織成什么樣的劇本?如果我可以成功剖析他們的心理,我真的可以知曉他們"道德的極限"嗎?』我就這么盯著筆記本瞧,一個好的方案也沒有。

『喀拉,喀拉......』老舊斑駁的升降梯突然開始運作,我不知道是不是所謂的齒輪咬合製造出來的聲音,或是履帶之類的零件。我有些吃驚,將柏彥的房間畫面切換。升降梯因為並不常被使用,所以我沒有多為它買一台電視機監視,現在想來真是錯的離譜。我看著電視畫面,剛剛出門的穎如帶著一個男人站在升降梯裡,那男人我自然從未見過,而看起來他跟穎如也不甚熟識,穎如站在升降梯按鍵前,安安靜靜看著生銹的金屬柵欄,而那陌生男子穿著入時,拘謹地站在穎如左後方看著穎如的裙子,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他心裡在笑,我瞧的出來。柵欄打開,穎如往身後微笑點頭,那男人很有禮貌、簡直是客氣過頭地點頭回應,跟著穎如走出升降梯,進了她的房間。我必須承認,我原先以為穎如生活的如此單純,讓我徹底錯估了這個平淡如水的女孩。我一點也不瞭解穎如。從表面、從各種表面、從二十四小時日夜不停監視的表面來推敲一個人,都可能不足以使你瞭解另一個人。從表面觀察得到的東西,最終就是表面的東西,妄自聲稱什么動作都是反射心靈,其實是自大。

穎如不喜歡說話,至少在這棟房子裡就屬她最沉默寡言。我經常一整天都偷聽不到她說句話,這也許是我一點都無法窺知她心靈狀態的關鍵。唯一的門徑,只是她每天晚上看的書。園藝佈置、金融理財、心靈小語、星座卜卦、名人傳記、普及科學,甚至是靈異玄學。穎如興趣的廣泛讓我無從下手瞭解。穎如進了房間,那男人跟了進去。

『好別緻的小房間。』男人說,卻心不在焉地看著床。『介紹一下你自己,喝咖啡還是水?』穎如的笑有淺淺的酒渦,示意男人坐在床緣。『來點咖啡好了。我不都在網路上介紹過自己了?應該換你說了,你可是主人。』男人沒有聽話坐在床上,反而雙手輕輕摟住穎如的肩,看著穎如嫻熟地使用咖啡機。『說說你,多說點。』穎如淡淡輕輕的聲音有種柔軟的魔力:『我怕你等一下什么都說不出口。』

咖啡涓涓滴出。『你對我還真是好奇,坦白說,我也覺得自己很特別,哈,也許你已經在網路上跟我聊天感受到了,但我說的特別,可不是隨便跟女孩子做那種事的特別,不過你別介意,我可不是說你隨便,你也知道每個人都有一些秘密,而......』男人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個沒完,一下子就變了個人。穎如只是靜靜地聽,既沒表示有興趣,也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咖啡好了,穎如倒了兩杯,一杯給男人,一杯給自己。男人接過咖啡啜了兩口,看著穎如笑著:『好香。』穎如將自己手中的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後面無表情地捧住男人手中的咖啡。『嗯?』男人不解,但還是將咖啡讓穎如捧走。男人閉上眼睛,雙手垂地,昏了過去。多么離奇。我怎么也看不出穎如的體內住了這樣的東西,這是最令我呼吸發冷的地方。

穎如走到廁所,將兩杯咖啡都倒在洗手台上。她從抽屜拿出一隻大塑膠袋和幾條粗繩,將塑膠袋鋪在椅子下,那男人牢牢綁在椅子上,所有的動作不能說非常熟練,但卻毫無猶疑,我不禁懷疑穎如是否曾經做過同樣的事,或是在她的腦袋中演練過千百遍?為什么穎如這種行動一點徵兆也沒有?男人昏睡著,他當然也不知道。穎如坐在床上面對著他,像是在考慮著什么。

我好緊張,因為我根本就猜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穎如,穎如,你到底在做什么?』我緊握著遙控器,不斷格放針孔攝影機的畫面,想看清楚穎如的表情。我的手心全是汗,腳一直在不安地交互擺動。穎如終於動了。她蹲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木頭箱子,我趕緊將臉貼在電視螢幕上,看看那小箱子到底裝了什么。穎如打開小木箱,拿出一個像是裝藥片之類的罐子,打開,拿出幾粒不知道是白色還是黃色的藥片在手上,倒了杯水,然後用手扳開男人的嘴巴,將藥片跟水塞了進去。

『老鼠藥?安眠藥?還是搖頭丸?』我胡亂揣測,竟開始不安。餵了男人不知名藥片後,穎如看著昏迷不醒的男人,竟若無其事地躺在床上看書,一本短篇小說文選。我汗流浹背地看著螢幕,等待著穎如下一步,無法分神理會其它人在做什么。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男人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難道穎如餵他吃的是毒藥?我該打電話報警嗎?我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可是我的房子,我可不想出了人命後房子租不出去,加上殺人這件事根本就很令人難以忍受,即使被殺的跟動手的雙方都與自己非親非故也一樣。

竟然就在我的腳底下!我就這么焦慮地在房間裡踱步,荒唐了整個晚上,而穎如卻逕自安穩地躺在床上睡覺。到了隔天中午,那男人的頭像鐘擺微微晃動,但意識明顯不清楚,甚至連眼睛都沒辦法睜開。穎如醒來後,從床底下拿出同樣的藥瓶,抖出幾顆藥片又塞進男人的嘴巴,她的手指摸著男人的喉節,確定他的確吞下藥片後,穎如竟換了身衣服走出房間,將門鎖上後便下樓離去。

『這女人瘋了,卻不像要逃?』我狐疑著,精神狀態已經因為失眠而渙散許多,但穎如冷靜走出房門的樣子絕非想一走了之。我決定要冒險進入穎如房間,看看她究竟在變什么把戲。趁著柏彥還在睡大頭覺,我躡手躡腳,拿著鑰匙進入穎如的房間,我幾乎可以聽見巨大的心跳聲。穎如已經無法估計了,她會不會突然回來?多久回來?我現有的統計資料已經不實用,但我非得進房看看那個男人不可。輕輕帶上門,我的鼻心都是汗。

我看著那男人,他的臉色好蒼白,但絕沒有死,至少還沒發生。我探了他的鼻息後,想翻翻他的眼皮,卻驚覺我沒有戴手套。我可不想在這個很可能變成死屍的男人身上留下指紋。『算你倒霉。』我在心裡說著,暗自慶幸我沒有在穎如房間聊天喝咖啡過。我蹲下,尋找那隻小木箱,將它的位置四角放了四個硬幣,小心翼翼將它拿了出來,屏住呼吸打開。

汽油、醬油、滅鼠藥、安眠藥、鹽酸、小兒麻痺疫苗、白喉等疫苗、眼鏡蛇毒、百步蛇毒,還有一些裝著混濁不明液體的玻璃罐......其中一個玻璃罐裡漂浮著一隻死老鼠!而另一個玻璃罐竟裝著搗碎的不明爬蟲類屍塊,浸泡在我無法形容的顏色的膠狀液體中。而昨晚穎如拿出的藥罐子,裝的是強效安眠藥。我愣愣地看著,闔上木箱。

穎如原來是瘋的。我抬起頭,以四十五度仰角看著那不知還要受苦多久的男人,正要感歎幾句時,我聽見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我的胃一陣翻滾,好想嘔吐。竟這么快就回來?我猛力抓著胸口,生怕劇烈的心跳聲暴露自己的行蹤。

樓下的房客(12)

穎如出門,從來沒有快回來過。我居然錯亂地以為她至少還有一點點可估性。殺了穎如?我居然慌張到讓這個荒謬的鏡頭在我腦中掠過!腳步聲越來越近。『打昏她吧!』我心中篤定,不管是什么想法,只要篤定就不會驚慌!因為暫時看不到後果!我屏住氣息,站在門後。捏緊拳頭,用力到整個手臂都在微微震動。該打頭的哪裡,穎如才會立即暈倒?上面一點?還是下面一點?還是該像電影裡一樣,用手刀猛力朝脖子一斬?我的腦袋空白一片。

腳步聲靜止在門前。我的眼睛瞇起來,有些暈眩。鑰匙孔金屬聲喀擦喀擦,門微微打開一條縫。我渾身發熱。穎如不知為什么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難道是發現我了?門輕輕關上。穎如竟沒有進房。我仔細傾聽房間外的動靜,那腳步聲輕輕邁開,走向走廊的另一端。去哪?要去哪?那腳步聲似乎是想上樓!

我沒有多想,立刻將拖出床底的小木箱依照四個硬幣擺放的位置放好,將硬幣放在口袋,靠在房門附耳傾聽腳步聲的動靜,隨時開溜。沒有腳步聲。『扣扣。』穎如在敲我的門!我立刻將門打開,惦著腳尖走出,大氣不敢透地將門反鎖。『扣扣。』穎如依舊在敲著我的房門。該上去嗎?該裝作若無其事地上去嗎?我躡手躡腳地下樓,心膽俱裂下我根本不想跟穎如見面,尤其是我根本不知道穎如是不是發現房間裡有人,所以想找我一起進房?如果是這樣,我的臉色這么差,又是從樓下上來,穎如一定會懷疑擁有鑰匙的我!我根本不敢想像那會是多么難堪扭曲的畫面。如果不是這樣,那從來沒有主動找過我的穎如,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敲我的門?距離繳房租的月底可還有一個禮拜。逃就對了。我打開門,走出房子。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麥當勞裡。我挖著巧克力聖代,試著平復剛剛繃緊的沉重情緒。穎如實在太可怕了,如果關於她的一切都無法預知的話,我如何能導演出一出絕妙好戲?她是個弱女子,充其量只會使點迷藥手段,但我為何如此害怕?穎如絕不是突然暴走,有一天早上醒來莫名其妙決定綁架另一個人的那種人。因為那隻小木箱。牛奶、醬油什么的,都很容易取得,但疫苗跟蛇毒絕不是想在便利商店買就可以買到的,還有那兩瓶古怪噁心的玻璃瓶,那像是正常人會想擁有的東西嗎?那是一種蓄意,鋼鐵般的千方百計。

穎如絕對是個累犯,她一定曾在某個城市裡作過案,綁過另一個人或等等。而她只不過剛剛在這個城市裡落腳,所以乖上好一陣子,熟悉環境後自然又開始幹些莫名其妙的勾當。要不然,穎如怎么會突然變成另一個人?難道是她有個雙胞胎姊妹,在沒有知會我的情況下住進她的房間,跟她對調?那穎如呢?難道被她的變態雙胞胎姊妹給殺了?給綁架了?

巧克力聖代吃完了。冰淇淋降低了我血液的溫度。『你在挑戰我嗎?你想出個難題考考我嗎?』我冷冷地重複類似的語句,想得到一些冰冷的、忿恨的勇氣。『好,你這個刁鑽的演員,甭想爬到編劇的位置。我要把你當成辛辣的調味料,一顆屬於我的炸彈。為我跳舞。』我將塑膠盒子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走出位於市中心的麥當勞。

樓下的房客(13)

我在一樓樓梯口轉角的公佈欄,貼上一張啟示。『大家好,住得還習慣嗎?我今天不見了一串鑰匙,那串鑰匙是大家鑰匙的備份,我這邊沒有多打第二份,所以請撿到的人放在客廳桌上,或拿到我房間給我,謝謝。PS:為了防止大家也弄丟自己的鑰匙,到時候誰也打不開房間的情況,請每個人將鑰匙多打一份給我,否則被鎖在門外時須自費請鎖匠開門換鎖。房東。』

我冷笑,這樣穎如即使當時懷疑房間裡有人鬼鬼祟祟,也不會猜到我頭上。而是擁有那串所有人鑰匙的『潛入者』。誰是潛入者?不是我,也不是嫁禍給不存在的人。『給你。』我將舊的鑰匙串放在老張門口的鞋子裡,故意露出一小截金屬以免顯得太刻意。我當然重打了一份鑰匙,剛剛從麥當勞出來後,隨即去請五金行打的。老張是最佳的人選,他一定想都沒想過能夠擁有這棟樓最高的權力、與我平行的權力。而這正是偷窺成癖的他,所追求的超能力。Peeping Power。Invasionability.

我看著走廊上的針孔畫面,老張在穿鞋的時候發現這個神秘的禮物。『你不會還給我的,你不會還給我的。』我不斷念著,看著老張緊張地走進房間,看著鑰匙串皺著眉頭。但他的嘴角揚起的角度很邪惡。『收下吧,然後展開你的探險。』我說。老張打開抽屜,將鑰匙放在裡面,然後振臂輕喝了一聲。

我一邊替老張高興,一邊替被綁在椅子上的陌生男子感到悲哀。他已經連續吃了三天的安眠藥,每三、四個小時就被穎如餵藥一次,而穎如睡前則會給更多的份量。更多,但不至於太過量。雖然我看不出穎如是怎么拿捏的。『就算不昏死,也干死你了。』我看著螢幕。那男人最後一次失禁已經是27個小時以前的事,但他除了一點點和著安眠藥進肚的水以外,什么也沒喝。如果強灌昏迷的人液體,液體多半會流進氣管而不是食道,只有死的更快。但爽快多了。

穎如當然也知道。我說過了,犯罪是一種專業。她從衣櫃裡拿出一個肥大的針筒時,我以為她殘忍到要用注射生理時鹽水會葡萄糖的方式,苟延殘喘那男人的爛命,但穎如卻從詭異的小木箱裡拿出珍藏已久的絕對過期牛奶。『你這女人究竟會瘋到什么程度?』我訝然。穎如將牛奶灌滿針筒,套上看似不慎衛生的注射針後,穎如專注地將針刺進男人手臂靜脈,慢慢推送泛黃的牛奶。我好想吐。

穎如連續注射了大約三千毫克的牛奶,於是那男人晚上又開始失禁,我看了真的很反胃。穎如摸著男人的額頭,拿著溫度計讓男人含在舌下。我看不清楚溫度計顯示幾度,但這舉動應該表示男人正在發燒,我健康教育念的不好,但我想這應該是白血球正在跟過期牛奶裡的病菌正在大戰的關係吧。穎如躺在床上,捧著電腦敲敲打打,累了就看書、餵藥、擦地、睡覺,好像正在貼身照顧一個病人。她製造出來的病人。真不知道那跟她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是因為什么特質才被選中,抑或是隨機的不幸。

另一方面,我想老張也應該開始觀察每個人出入房間的時間慣性了,畢竟關於犯罪的事情都牽涉到天生的敏銳,或是刻苦的調查。專業。於是,老張開此有意無意地,增多他往返一樓的次數,經過陳小姐的房門時都會注意陳小姐的鞋子還剩幾雙,有沒有男人的鞋子等等。跟我想的一樣,他對漂亮淫蕩的陳小姐最有興趣。或者,老張也明白穎如之住在他樓上,要藉機往返五樓或天台以便觀察穎如的作息是比較奇怪的。我一直期待著老張偷偷潛入陳小姐房間的一天,去偷條內褲或是躺在床上滾一下之類的。但老張似乎很沉的住氣,大概是『如果被發現的後果』的想像阻礙了他的侵入計畫,或是他另有盤算。也好,晚點也好。因為我腦子很亂很亂。

樓下的房客(14)

我的腦子很亂,全都是因為穎如給了我一個錯手不及。筆記本上充滿了零碎的塗鴉,我卻沒有很好的靈感編織一個故事,更缺乏精密控制『時間流程』跟『空間交錯』的能力。我的統計數據還不夠多,是事實,但穎如跟一具準死屍給我一個震撼教育,那就是:『所有人都可能突變』。如果我無法掌握突變的可能程度,我就會被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給擊倒,到時候,即使無意間成就了一齣好戲,卻是跟我毫無干係。那只是偶然,然後很有趣而已。

雖說如此,但我心裡明白,像穎如這種外表看不出來的瘋子實在少有。我相信只要猜到這顆不定時炸彈爆炸的時間,整個劇本就能驚奇地將每個房客,每個事件都扣連在一起。沒錯。這可以說是最近幾年市面上一些『很能表現導演與編劇的設計感』的好電影的特色。那些電影通常內容雜亂分呈,但在步入結局的幾分鐘內,讓所有的線因為種種機緣湊巧撞擊在一起,然後迅速在眼花撩亂的掌聲中落幕。例如偷拐搶騙、愛情靈藥、猜火車等。但那些電影只是電影,將所有的兵分多路的線全搭在一起,只是戲外導演運用的、演員不可抗拒的『巧合』。

我所面臨的,則是真實世界。我必須先構思出幾個一定要達到的『名場面』,然後想辦法去實踐它。吃著剛剛從樓下冰箱裡端出來的、郭力買的冰淇淋蛋糕,我一次觀看六個電視螢幕尋找靈感,但主要的焦點還是放在老張跟穎如身上。最基本的,一個角色原本就具有至少一個特色,而導演我需要將他們的特色刻劃出來,強化、或甚至賦予更適合他們的特色。老張嗜愛色情偷窺,我給了他peeping power&invasionability。就等他什么時候蛻變。

穎如截然兩人,一個文靜、一個像變態護士。我該給她什么?或應該迴避她什么?應該積極地讓她變成戲劇裡最辛辣的部份,還是該消極的防止她破壞?無論如何都很難。柏彥無聊嗜睡嗜打手槍,我該給他什么?或想辦法惡整他,讓他變成一個可笑的戲劇零件?這個主意好。郭力成熟善交際,算是令狐的主人,令狐則幾乎倒了過來,嗯------應該思考如何利用他們是同性戀這項特質。陳小姐縱然看似淫蕩,但她為什么要交兩個男友?這個原因陳小姐自然不會無緣無故自言自語讓我聽到。應該想辦法讓這個醜聞被其中一個男友揭穿嗎?王先生呢?他除了一直在壓抑想侵犯女兒的慾望,他甚至比柏彥還要無趣。不過他有個女兒。

我看著電視螢幕,穎如剛剛起床。這是她綁架男人的第五天,男人逐漸在椅子上枯萎,一點反抗的可能都不存在了。所以穎如大大降低了安眠藥的劑量,我想光是發高燒不退就足以癱瘓男人,何況這幾天他什么東西也沒吃,只是被猛打牛奶。死才是他的解脫吧?我只負責看、還有感歎。

我走到穎如房間外,這四天以來我一直想不透穎如為什么要敲我的房門,我只有幾個無法印證的猜測,因為穎如後來並沒有再找過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備份鑰匙偷偷打開柏彥的房門。他一個小時前去上課了。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安眠藥溶劑,我將它倒進柏彥喝到一半的可樂裡面。這小子邋遢得很,這瓶沒有氣泡的糖水準要繼續喝下去的,我劑量下得不輕,務求他徹底昏睡。『我要給你一個了不起的能力,你是起點。』我忍不住竊笑,從門縫中看看走廊上沒有人後,才鬼鬼祟祟地回到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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