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把刀
樓下的房客(15)
柏彥晚上七點半回來,正好那時穎如出門,而那男人被穎如拖到浴室裡的馬桶上,浴室門關上。我躺在床上吃包子,看見柏彥坐在電腦桌前上網聊天,一邊將可樂喝個乾淨。『快去睡覺。』我說,我可不想碰上穎如回來。柏彥繼續敲著鍵盤,但幾分鐘過去後,他怔怔看著螢幕恍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而按『del』鍵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但就是不肯去睡。柏彥結束對話窗,打了個哈欠,螢幕進入連線對戰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畫面,他面無表情地拿起機槍衝鋒陷陣,沒有平日那樣的激動地搖晃現實世界的身體閃躲螢幕裡的子彈,漸漸的,柏彥揉揉眼睛,脖子有些搖晃。
但柏彥竟不肯放棄,他將整張臉都快貼著螢幕開槍。『你這小子就是不肯合作點。』我蠻不高興,但話才剛說完,我發現柏彥的下巴早就頓在鍵盤上,臉貼著電腦螢幕一動不動。成功了。只要動作快些,就不至於遇上神出鬼沒的穎如。『扣扣扣,扣扣扣。』我敲著門,確定柏彥是否真的昏睡。沒有回應。『柏彥開門,叔叔有話跟你說。』我說。依舊沒有一點動靜。我輕輕將門推開,沒鎖。柏彥的嘴巴張得好大,快要流口水。
『柏彥,柏彥?』我揉著柏彥的肩膀,但柏彥睡得跟死豬似的,於是我拿出塑膠手套戴上,免得我亂用劑量,要是柏彥一覺不醒後屍體居然留下我的指紋。我將柏彥的拖鞋脫下,然後將他抱在地上,脫下衣服後,我讓他右手勾著衣服,短褲連著內褲一齊拉下至膝蓋,露出他的陰莖,然後讓他慣用的左手放在陰莖上;我站著俯瞰柏彥狼狽的滑稽樣,狠狠地恥笑了一番。轉過身,我打開他珍藏A片的抽屜,拿出一片他沒看過幾次的大埔安娜的色情片,放在電腦光盤裡播放。
但我立刻楞住了,既然我打算這么做,那精液呢?難道我要抓著他的老二,幫他打一泡出來?我光想就覺得噁心。『算了,看你這蠢貨應該死不了。』我蹲在柏彥身旁觀察他均勻的呼吸,於是拿下塑膠手套,坐在電腦前。我看著大埔安娜柔軟巨大的豪乳套弄著老二,越想越覺得好笑。難道我真的不怕柏彥因為藥劑過量死去嗎?不,我還是擔心的。但因為太有趣了,使得我無法抗拒這么做的誘惑。
來了!我的腹肌繃緊。我急忙站起來,跪在柏彥身邊,瞄準他裸露的陰莖噴射,沾得他的**跟陰毛都是乳白色。但他仍舊酣酣地睡著,我簡直快笑死了!我抽起一張衛生紙將自己擦乾淨後,從門縫確定沒有人,便從容地走到一樓客廳看報紙。『這小子醒來後,不知道會怎么想。』我大笑,用大笑將一些無謂的擔心掩埋起來。『什么事那么開心啊?』老張打開冰箱,隨口問我。
『有件新聞好好笑,哈。』我笑著隨意回答,陳小姐也正好下班回來,向我點頭示意。陳小姐的手牽著那個較矮的男友,那男人也向我微微笑。我注意到老張跟著陳小姐和他男友後面上樓時,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她的小屁屁。『有種就潛進去插死她啊?或是躲在衣櫃裡看她被插啊?』我在心裡碎碎念著,老張這個人目前真是軟腳蝦一隻。
我看著報紙,將所有的新聞都看過一遍,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剛射精完的疲憊讓我有些想打個盹。但我不能睡著,因為我也想打擾一下那顆炸彈。穎如出去那么久了,已經超過一般買東西、買書的時間,她到底去買什么東西?去幹什么?總之,我想反擊。別以為只有你可以嚇人而已。
樓下的房客(16)
我乾等著穎如回來,想同她說幾句話嚇死她,一直卻等不到穎如。「難道穎如逃跑了?不再回來了?」我多疑起來,但心中的遺憾感竟大過於擔心。也許我很期待穎如會變出什么新把戲似的?我抬起頭看時鐘,十一點半。「這么晚?」我心道。此時,升降梯傳來喀拉、喀拉的聲音。
我猛然醒覺,卻已來不及修正自己愚蠢的行為。真笨!穎如要是從屋子後的升降梯上樓,我怎么會遇得上穎如?而且------「穎如一定還帶著另一個人!」我大驚,趕緊快跑上樓。穎如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曾使用過升降梯,而且她晚上出門前將那昏迷的男人丟到浴室的馬桶上,可見她一定還在打什么壞主意!我聽著升降梯轉動的聲音,後悔莫及地跑到房間裡,打開電視。走廊。穎如打開房門,身後跟著一個滿臉稚氣的男子,看他穿衣服的樣子好像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滑頭。他笑得很開心,說不定他以為今天是他跨破處男的黃金之夜。
「白癡。」我竟然忍不住笑出來。接下來,又是同樣的劇本。咖啡還是水,然後穎如接過笨男孩的杯子,笨男孩暈倒,五花大綁。我想,有問題的不是咖啡豆,而是水。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穎如接下來想做什么。穎如躺在床上看書,一本關於星座占卜的書,一看就是兩個小時。這讓我非常不能忍受,我的好奇心已經強烈到不斷地自言自語,對著屏幕亂給建議。
「拿出那只死老鼠塞在他的嘴巴裡啊!教訓教訓這自以為是的小鬼!」「那個蛇毒!打在小雞雞上!」「不是聽說打一小截空氣在血管裡就會死人的嗎?試試看無妨吧!」「還是要玩活體解剖?讓他吃多一點安眠藥,邊睡邊死也就是了。」我胡思亂想地快瘋了,但穎如就是乾耗著,還看書看到打盹,我的心情開始變得很惡劣,連陳小姐跟他男友在浴缸裡做愛我都沒興趣看。直到半夜兩點,穎如才把書放下,我精神一振。
穎如首先進了浴室,沖了個熱水澡,就在那坐在馬桶上的男人旁沖澡,那畫面之詭異令人提不起一點性慾,而穎如洗完澡後,披著浴巾、將針筒灌滿牛奶後,連血管都不瞄準就直接插在昏厥的馬桶男的大腿上,針筒一壓到底,我摀著眼睛幫喊疼。那男人真的很慘,我猜他發燒依舊,但穎如洗完澡後,一點也沒意思幫淋濕的男人擦乾,就這么讓他半死不活地坐在馬桶上腐爛。但穎如對剛剛擒到手的小男生就溫柔多了,她拿出幾顆安眠藥搗碎,然後小心翼翼地餵他吃了,接著拿出剛剛用來注射牛奶的針筒,灌入黑漆漆的醬油,端詳著熟睡的男孩。想些什么呢?穎如撫摸著男孩的手臂,像是在尋找較明顯的靜脈。
「你真是太難猜了,打下去的話,順序就都亂掉了啊------難道你等不及他開始脫水,就想亂打東西進去?」我看得頗有興味,因為這次我可是相當贊成穎如快速整人的作風。我一樣等不及了。穎如微笑,果然將沒有消毒過的針孔插進男孩的手臂裡,讓醬油慢慢漬入血管,我的嘴巴隨著醬油越灌越多,張得越大。「好鹹啊。」我差點沒笑死,雖然我並不認為血液裡有這么多醬油會死掉,但一定不會有樂觀的下場。男孩睡得很死,任勞任怨地讓穎如連續灌入大約一千五百毫克的醬油,我想過不了幾天,他也會被扔進浴室裡。
穎如睡了。我也閉上眼睛。她不曉得是隨性整人?抑或是早有步調不一的安排?總之我非常難以估計她的行為,但我已經不覺得這是一面倒的悲慘情況。穎如的捉摸不定,她還有什么隱性瘋狂即將暴露在我的眼前,這都讓我感到興奮與好奇。當然,我並不準備認輸,也不會輸。因為我看得比她多。
樓下的房客(17)
「早!」我向早起上班的王先生打招呼,愉快地在客廳吃早點看報紙。「早。」王先生向我點頭示意,他的可憐女兒睡眼惺忪地向我揮手道別。我睡得少,但睡得可好,只比被迷倒的柏彥稍差一點。愉快極了。我吃完燒餅豆漿後,陳小姐才跟她那矮男友匆匆下樓,我想跟她說句早安什么的,但她的臉色十分疲憊,於是我將話吞進肚裡,干罵了幾句。「早啊!房東先生。」郭力不久後也下樓,拎了一個褐色小皮箱。「早!早上有課啊?」我寒暄。「是啊。」郭力站在我面前,不急著開門出去。他總是不急著做任何事。「令狐弟還在睡啊?」我裝作不知道,其實我什么都看得見。「不啊,昨天只有我在這裡過夜,他小子值大夜班,等一下才會回來。」郭力笑笑,這才開門出去。我聽著郭力開著他那台BMW離去的引擎聲,上樓塗鴉筆記本。我的靈感飛湧而出,白紙在頃刻間洋溢著不可思議的幻想與佈局。
柏彥十二點醒來,那時穎如已經餵了那年輕人又一次安眠藥,然後又一劑醬油,而馬桶男則被針筒從下腹部打進五百毫克的牛奶。柏彥很錯愕,甚至還躺在地上賴了半小時才真正醒來。摸著將陰毛粘成一團糟的幹掉精液,柏彥並沒有那么驚訝,但坐在地上的他似乎陷入百思不解的情緒:打槍打到幾乎一絲不掛、立刻睡著倒地,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干。」柏彥失笑道,這是他白癡的結論。柏彥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蹌,顯然藥力持續奪取他的平衡感。「你**,干你**!」柏彥揉著太陽穴,表情猙獰地打開計算機屏幕,然後才拿衛生紙試圖把精液擦掉。當然擦不掉,衛生紙的碎屑粘在陰毛上。「我怎么會看這隻大奶媽?」柏彥一直旋轉著腦袋,就是想不起來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我是這樣解讀他的表情。柏彥又罵了幾聲「太誇張」後,去浴室拿起漱口鋼杯裝水沖陰毛,用肥皂搓搓搓搓搓搓,就是不肯乾脆洗個澡,一點衛生概念都沒有。
「再去突擊檢查你一次吧?這次嚇死你!」我得意洋洋地看著柏彥憤怒地清理我的精液,盤算著應該怎么打擾他,但穎如喝完一杯咖啡跟一小片麵包後,就蹲在馬桶男的面前,量體溫、看瞳孔、搭脈搏,然後就開門出去。我緊張地看著走廊上的針孔畫面,自言自語:「你不是要去找獵物,不是,不是,不是,因為你沒有藏好小男生。但你要去做什么呢?去買新的有趣東西嗎?」我的神經發燙,因為穎如不是下樓,而是上樓。
來找我?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雙腳好像不存在似。穎如慢慢、一步一步輕輕踩在階梯上,我嘴唇一痛,這才發現我的牙齒已經將下嘴唇咬出血來。「糟糕!」我快步走出臥房,緊張地將臥房門關上。我絕不能讓她發現我秘密的眼睛。我深呼吸,調節著情緒,但一種很畸形的恐懼正凝結在門的另一面,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有個黑沉到著火的影子正燒燙著門。「嗯。」我點點頭,好想對著門大吼大叫滾開。
「扣扣扣,扣扣扣。」我不能立刻應門,不然就太刻意了。我轉轉脖子。「扣扣扣,扣扣扣。」我慢慢呼出一口氣,雙手按摩著肩膀。開門。「嗯?啊!穎如!」我佯作驚喜,站在門口。「嗨,房東先生。」穎如輕輕的聲音,臉上微笑。「什么事啊?記得房租過兩天才需要繳的吧,哈。」我真是不知道,仍是站在門口。「是這樣的,我房間有個盆栽要修,但缺把大剪刀,不知道房東先生有沒有剪刀可以借我?」穎如說謊臉不紅氣不喘,語氣甚至更加輕柔。「是這樣啊?大剪刀------我想想------」我抓著頭,腦子一片混亂。
跟我借剪刀幹嘛?我有大剪刀嗎?我應該借嗎?「比普通大的剪刀再大一點就可以了。」穎如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瞬間鬆懈我的神經緊繃。「我找找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回答,總之我話出口後,我才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我轉過身,在一個又一個的抽屜裡尋找大剪刀,而我的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穎如的動靜,我實在很怕她從我後面突襲,到時候我可沒有一天吃好幾次安眠藥的好本事。
樓下的房客(18)
打定主意。「有嗎?」穎如關切問道。「這一把行嗎?」我拿起一把實在不能算是大剪刀的剪刀,故意忽略抽屜的角落裡躺著另一把更大的裁縫刀。我打心裡不想借給這顆炸彈任何東西。尤其是這東西沾滿了我的指紋。穎如瞇著眼,看著我手中的剪刀。拒絕吧!「可以。」穎如伸出手,高興地說:「謝謝。」
十秒鐘後,我呆呆地看著穎如的白色洋裝隱沒在樓梯口,十足的勝利者姿態。「有妳的。」我憎恨地說,對這次對決的落居下風感到羞恥。我回到臥房後,便深深感到後悔,而不只是毫不足道的羞恥而已。當時戰敗的感覺,有如戰場中的士兵被迫將手中的步槍借給敵軍槍斃自己。很糟恨糟。
穎如走進房間,褪下身上雪白色的洋裝,解下粉紅蕾絲內衣褲,一絲不掛,粉紅色的乳頭微微隆起,乳房下方鼓起的弧度,恰是男人的手最想捧起的角度。然而,穎如勻稱修長的身段並不會使人充滿邪念,而是令人想抱著親吻一整個下午的純潔。她在笑,看得我有些癡了。穎如從床上拿起那把剪刀,走進浴室,輕輕蹲在馬桶男面前,將他的衣服跟褲子全剪開,讓男人衣不蔽體地坐著,接下來,剪刀刃口輕輕扣住男人的左手小指。我的眼睛大得不能再大。
「別......別這么干!」我慘叫。男人的脖子抽動了一下,穎如的臉上噴上極細的紅點。但她的眼神專注到發出光芒,在屏幕裡閃閃發亮。「住手...住手......」我只能作這樣的旁白。剪刀刃口打開,重新扣住男人的左手無名指。我透不過氣來,兩手手指緊密地纏在一起。紅色流滿浴室,以及穎如的雙手。我的手指也滾燙起來,我連忙甩它一甩,但不可能出現的痛楚以象徵、以隱喻、以病態、以抽像的速度,沿著手指裡的神經直達我的心臟,像針一樣。我抓著胸口,五指指甲深深插在肋骨的縫隙之間,依然無法逃避電視屏幕中那把剪刀。
十根手指掉在瓷磚地上,然後都給穎如扔進馬桶裡。沖掉。馬桶男默默承受著,無怨無尤,好像之前就簽下「絕不喊痛」的切結書,也或許他早已因為發燒過度將幾千條神經全都給燒糊了,連他的老二、陰莖跟陰囊,被鈍鈍的剪刀分成二十幾次剪掉,他也只是微微拱起背、晃著兩隻腳,表示「他知道了」。但我卻透過電視屏幕,被迫吃食著、分享著馬桶男的尖銳痛苦。他感受不到的,我被迫扭曲五官及四肢作響應,彷彿化身為馬桶男的末梢神經。我甚至痛到流下眼淚。一股氣直衝到胃裡,我捏緊拳頭,試著將痛覺反芻出來。「有妳的。」我氣急敗壞地用頭錘砸向床被,吐了一床。
「扣扣扣!扣扣扣!」門過了一分鐘才打開,穎如已穿上剛剛的白色連身洋裝,若無其事地站在門縫前。動作還真快!「你瞧,我剛剛找到的。」我揚起手裝的裁縫刀,溫暖地笑著。「太好了,我正覺得那把剪刀有些不稱手,謝謝你。」穎如笑笑,接過我的裁縫刀。「別客氣,大家有緣才會住在一塊嘛,相互照應照應才有道理啊!哈哈!」我笑著,不肯離去。馬的你這個賤人,老子非要你緊張到拉尿不可!「嗯。」穎如點點頭,笑容絲毫不減。
「嗯。」我微笑,我當然要微笑,死賴著不走,眼睛打量著屋子內。「還有別的事嗎?」穎如輕輕說道,身子微微一傾,自然而然擋住我的視線。「喔!只是想拿回剛剛借你的小剪刀,哈,說不準我最近就會用到。」我笑笑,鼻子假裝抽動抽動,忽然皺著眉頭又說:「好奇怪的味道,你有養小貓小狗嗎?味道好像有些......有些鹹味啊。」「嗯,我的小狗剛剛死了,我等一下就會把它處理好的。」穎如微笑,她甚至懶得裝出替寵物惋惜的樣子。「最好快些處理,哎,不是我的關係,我是怕其它的房客會抱怨啊!」我裝出豁然大肚的樣子。「好,等我一下,我去拿剪刀。」穎如也笑笑,將門關上。我頗為得意地看著關上的門,嘴裡還留有剛剛吐過的酸味。緊張吧!還不快去洗老子的剪刀!
門打開。我的胃揪了一下,警覺性地往門後退一步。「謝謝你,裁縫刀我用完了會還給你。」穎如笑意不褪,她遞過剪刀的手背白皙光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穎如也沒不高興,只是想關門。「對了!」我假裝猛然想起:「那個盆栽!是啊!我可以看看妳養的盆栽嗎?我對那個很有興趣,說不定也想自己養一盆喔。」我興高采烈地看著穎如,等待她露出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大失態,那就可以一報害我吐床的大仇。穎如看著我,看著我。嘴角微微牽動。我笑笑,手心卻湧出大量的汗液。「請進。」穎如微笑,我突然間竟忘記呼吸。
樓下的房客(19)
穎如點點頭,居然沒有回絕。我的心臟卻停了兩秒鐘。你瘋了嗎?你在打什么主意?你竟然在一分鐘以內就將一切佈置妥當?你難道一點都沒有一個犯罪者應該有的樣子嗎?難道,你打算連我也一起------我瞥了穎如手中的大裁縫刀一眼,竟隱隱生懼。微笑在臉上僵成了一張灰白的面具。「馬的------」柏彥的聲音出現在我身後,我感覺到一股很悶的憤怒夾雜在開門的風中。我趕緊往後一看,柏彥皺著眉頭,穿著短褲、藍白拖鞋,將門摔上,朝下樓的樓梯拖步走著。「柏彥啊!小心把門給摔壞啊!」我嘴上埋怨,心中吁了一口氣。我假裝熱絡地搭著他的肩,回頭看著穎如說:「穎如,下次再去參觀你的房間啊。」柏彥也回頭。穎如點點頭,微笑,進門。
「最近心情不好?是學校的功課還是女朋友的問題啊?哈哈。」我乾笑,柏彥簡直就是我快溺死前偶然抓住的浮木。「沒事。」柏彥的語氣很差,根本與當初求我讓我搬進來住的時候判若兩人。他甩開我的手,快步下樓出門吃飯去。我慢慢地跟在柏彥後面,舒緩剛剛跟穎如對峙的緊張情緒。這次,我可沒有心神感受到戰敗的屈辱了,我抱著死裡逃生的心情感恩著。甚至,還佩服著。
犯罪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精神活動。犯罪使人與人之間有了高下之分。犯罪使人強大。這就是犯罪者。罪的本身,就是一種專業,一種浪漫,一種迷人的憧憬。一種必須克服自身恐懼,與不斷壓抑道德才能完美實踐的、對人性的逆向操作。逆向總是使人深深著迷,這點,我原本從偷窺一事中漸漸體會。但,穎如讓我見識到另一種迥異於偷窺,迥異於航行於陰暗處的鬼鬼祟祟的,的一種乘風破浪。
她的罪,使她即使弱小、即使孤獨,卻瀰漫著叫人嘔吐與戰慄的鬼氣,叫我這個低階犯罪者完全失卻了被偷窺餵養的犯罪精神,我無法久站在她的面前。我試了兩次,兩次都徹底失敗了。罪帶給了穎如強大,卻也相對萎縮了我。也許,我該慢慢訓練自己,讓自己在屏幕中觀看穎如變態地展演犯罪的荒謬藝術,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從仿真與學習中,逐次接近犯罪的、更高的精神狀態。那樣,我就可以不必懼怕穎如,我就可以跟她並駕齊驅地成為高檔的犯罪者了。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學她,我對狂喂安眠藥跟剪手指之類的事絲毫提不起勁。
我坐在路邊的行道樹下的長椅子上,看著柏彥走進附近一家燒臘店,他的肚子可餓壞了。我的腦子被震撼的視覺暫留強迫回憶著穎如一剪一剪喀斷男人手指的模樣,如果我現在回去,大概可以趕上男人的脖子被剪斷吧?如果我要沾染犯罪的氣息,我最好趕快回家守在電視機前。「咦?」老張騎著機車,從街角一轉而過,騎進我那棟老房子旁邊的小巷子。「下午一點半?」我看著手錶,看著老張將機車停好,東看西看地開門進屋。老張星期二根本沒有這么早回家過。你要行動了嗎?我起身,慢慢走向老房子。我盡量使自己腳步輕盈,像個優雅的犯罪者。
樓下的房客(20)
我躺在床上,看著電視屏幕。令狐躺在床上睡覺,果然如郭力所說的那樣。柏彥大約半小時後回到了房間,打開計算機東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曾翻開過書。穎如躺在床上看書,浴室的門關上,那個馬桶男已經不見了,他已經變成一隻黑色塑料袋,靜靜地窩在浴室的角落;而年輕人癱在椅子上,石膏似的。
開始行動的老張,挑選的對象果然是陳小姐的香閨。他足足觀察了走廊的動靜十四分鐘後,才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打開陳小姐的房門。老張是個比我還要下層的犯罪者,他所有的動機與行動全都指向「色情」兩字,所以他理所當然將眼光瞄準了床;他誠惶誠恐地輕趴在床上,聞著、嗅著、捏著、呼吸著。「別盡做些無聊的事。」我說。
老張不敢躺太久,他很快就起身研究房間其它有趣的部份。梳妝台前的香水,他拿起來聞一聞。放在桌上的髮梳,他拿起梳一梳。浴室裡的香皂,他握在手裡再三把玩。吊在掛鉤上的浴巾,他將整張臉埋進去深呼吸。放在杯子裡的牙刷,他擠了一點牙膏,興奮地刷了自己的牙。最後,他趴在馬桶上,用撫摸美女的姿勢與神情,手指一次次滑過馬桶的塑料坐墊,將整張臉貼在上頭。做白日夢。「你應該開始想想應該怎樣擁有這一切,而不是光貼在馬桶上啊!」我嘀咕著,深怕老張辜負我賜予他的peeping power。
但老張終究是個初窺犯罪殿堂的生手,他在屏幕上的表現像第一次看見駱駝的印第安人。老張足足幹了一個多小時的無聊探險,然後才依依不捨地關上陳小姐的房門,忐忑不安地出現在走廊上。我原本想像打擾柏彥與穎如那樣、去干擾老張的變態行徑,但我生怕會摧毀老張剛剛才萌發的一丁點犯罪天分,或說是膽子,於是我只得作罷。不過主要的理由,仍是終於起身伸懶腰的穎如。
穎如放下剛剛正在看的「都市恐怖病」小說,站在年輕男子面前,撫摸著他的額頭。死了嗎?從屏幕中我實在看不出來,也實在沒有關心的動力。穎如拿出針筒,灌滿了放在桌上的牛奶,彈一彈針口。「不會吧?你不會忘記這個人------這個人是醬油男吧?」我張大嘴巴。穎如顯然不在意,她拿起針筒,插進年輕人的頸子,硬是將牛奶推送進去,牛奶有的被灌進去,有的則不停漏出來,乳白色的漿液現一樣流下。穎如根本沒有瞄準頸動脈,看來我必須習慣她的大而化之。針筒拔出來的時候,鮮紅色像一條細線噴出,穎如沉吟了一下,打開抽屜,拿了一塊金絲膏布朝傷口啪一聲用力貼上。啪一聲,顯然太過用力,因為年輕人摔在地上,椅子傾倒。穎如將他扶了起來,拍拍他的臉,年輕人當然沒有一點響應。過了幾個小時,黃昏了,穎如拿出一塊紅色的布整個蓋上年輕人後,拿起桌上的大塑料袋跟那瓶該死的醬油,打開門。
樓下的房客(21)
去做些什么呢?我趕緊拿了一頂帽子跟了下去,卻見穎如走進一樓的廚房,打開瓦斯。「?」我一楞,看見老張跟下班的郭力正在客廳瞎扯淡,令狐安靜地坐在一旁翻著男性服飾雜誌。「房東先生!一起聊天啊!」老張熱呼呼地吆喝。我點點頭,坐了下來,眼睛仍不時張望著在廚房變魔術的穎如,老張跟郭力在扯東扯西扯什么蛋我都聽不見。此時王先生跟王小妹開門進屋,跟大家微笑點頭,立刻便要上樓。「王先生,請在客廳坐一下,我煮點東西給大家嘗嘗。」穎如笑咪咪從廚房走出來,手裡還拿著醬油與鍋鏟。王先生呆呆地不知道該怎么響應,卻見老張鼓掌叫好:「好好好!我就奇怪廚房怎么那么香啊!原來是你這小妮子在耍把戲,哈!該不會是要嫁人了,找我們練習廚藝吧?」穎如溫溫笑著,說:「才不是,只是看到新食譜,想試試看罷了。」說完就轉身回到廚房,留下我們在客廳裡等待著意外的、免費的、美味的晚餐。除了我。
「該死。」我坐立不安。那些食材該不會就是那位馬桶男身上的東西吧?雖然我根本沒有看見馬桶男怎么被裝進塑料袋的,但要是穎如割下他身上的肉還是內臟什么的,我一點也不會意外。
「王先生坐啊!大家聊聊嘛!」老張哈哈大笑,他顯然還在為今天的房間突擊檢查感到興奮。王先生靦腆點點頭,跟王小妹坐在沈默寡言的令狐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參加關於國內教育改革的對話,而廚房一直傳來陣陣香氣,我的心中也一陣一陣雞皮疙瘩。「房東先生,你最近身體微恙么?」郭力注意到我的臉色難看。「是嗎?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大好,哈。」我乾笑。「睡得不好,我這道菜正適合補身子。」穎如走出廚房,拿出一個裝滿黑褐色肉片的小碟子,肉片冒著蒸氣,還有醬油香。穎如將小碟子放在桌子上,還有一把筷子。
我一看,心裡更驚懼了。「怎說?」郭力好奇,拿起筷子。「這人肉肝是餵牛奶後才割下炒煮的,肉鮮味美。」穎如笑笑說:「對身子疲倦特別有好處。」我快吐了。「人肉?倒要嘗嘗!」老張哈哈大笑,夾了一片送進嘴裡,大家嘻嘻哈哈地各自夾了一片,連沈默的王先生也為自己與女兒夾了放在碗裡,我的筷子遲疑不決地停在碟子上方。其實,我原本有很多機會可以離開這個恐怖的宴席;對不起,我臨時有事要出去,你們慢用;對不起,我今天吃素;對不起,我剛剛吃過晚飯。但我的屁股偏偏選擇坐下。
為什么呢?「房東先生,請用。等一下還有很多好菜呢。」穎如笑得我遍體生寒。「是。」我夾起一塊肝肉,但就是無法將筷子移動到嘴巴附近。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好奇、不解、茫然、呆滯。「大家請用啊,我只是比較不喜歡肝肉的味道,真是抱歉。」我尷尬地說,將筷子上的肝肉放回碟子,滿臉歉意。「不要介意。」穎如笑笑,走回廚房。她除了笑,好像沒有第二種表情。老張將我放回去的那塊肝肉吃進嘴裡,笑說:「真是好吃啊,真不愧是餵牛奶長大的------的人啊!滋味鮮美!」於是大家繼續討論著教育改革的國家方針,而廚房也不斷傳來陣陣香氣。這年頭只要提到教育改革,幾乎所有人都能夠插上幾句話,我聽著郭力發表高見,一邊觀察大家是否有昏厥等異狀。我可不想吃進含有安眠藥的肉塊,然後變成另一道菜。此時我覺得很窩囊,雖然小心為上,但我畢竟退卻了,輸得節節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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