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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籟之音
音樂廳里靜悄悄的,坐椅上一個人也沒有,空曠得仿似一個巨大的墳墓。舞台上空蕩蕩的,只有一面紫紅色的天鵝絨幕布緊緊合攏,嚴絲合縫,看不到一點空隙。幕布下方麥穗一般的流蘇拖在了淺棕色的木板地面上,變成了汙穢不堪的顏色。這幕布把舞台前后割裂成兩個世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音樂廳中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在這寂靜得仿若墓穴般的地方,只要有一點點聲波,就會在空氣里泛起一陣漣漪,然后划出幾近完美的振動,傳播到音樂廳的每一個角落。

果然,就在這個時候,從廳外的走廊傳來了聲音,是幾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中顯得格外刺耳。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五六個身著黑衣的人幽靈一般飄進了大廳。他們神情肅穆,面無表情,一個一個走到了音樂廳看台的最前面,在一張長桌前依次坐定。
  
伊果坐在音樂廳的第一排上很是無聊,他用手指輕輕敲著面前的長桌,引來了左右不滿的眼光。。

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邀請來當這所謂的評委,而且還是X唱片公司評選新人的比賽評委。也許是因為自己常常在網上發表音樂評論的原因吧,伊果在圈內也算是小有名氣。當然,他也不會只拿錢不做事,剛參加評委會,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議,而且也被董事會採納了。

伊果給X唱片公司提的建議是在舞台上用幕布把歌手和評委隔離開,只聽歌手的聲音。而歌手的出場順序由當時隨機抽出,當歌手演唱時,誰都不知道是哪個歌手在演出。這正是外界對X唱片公司歌手選拔已經內定的傳言鬧得甚囂塵上的時候,所以董事會立刻就接受了這個建議。

不過,也正因為他的建議,現在坐在他身邊的其他評委都沒給他好臉色,他們看伊果的眼神總懷著一絲敵意和冷漠。他的建議已經在他和其他評委之間建立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把他們割裂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割裂?為什麼會想到這個詞匯?伊果覺得腦袋平白無故地眩暈起來。他使勁搖了搖自己的頭,想讓自己平靜一點。

前面出場的幾個歌手唱得都不怎麼樣,只是照本宣科般的善乏可陳。伊果不禁搖了搖頭,他一側頭,正好看到了左邊的評委,這是個肥胖的男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這個評委蜡黃著一張臉,細小的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縫,臉上的肉擠成一堆,頸子上的肉涌來涌去,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褶子。他正努力辨認著歌手的聲音,當發覺伊果在打量他時,慌忙躲開了伊果的視線,眼角流露出了一絲慌亂與尷尬。

伊果連忙翻了翻名單表,才知道這個胖子評委叫樓家閣,X唱片公司的推廣部主任。

這時,右邊的另一個長得胖胖的評委清了清喉嚨,大聲念道:“十三號選手,請演唱。”
  
十三號選手站在蔓動的幕布后,音箱中傳出了曼妙的歌曲前奏。這是一段鋼琴的彈奏,聽上去很是溫柔,像水一般流淌過大廳。伊果覺得這曲調滿熟悉的,好象在哪里聽到過,可究竟是什麼歌,他卻想不起名字。這時,十三號選手已經開始演唱了起來。

這是一首英文歌,十三號選手是個女歌手。聲音很是剔透,聲音穿透了空氣。伊果頓時來了精神,他聽過這首歌,這是一首叫《黑色星期天》的歌曲。

“Sunday is Gloomy, My hours are slumberless。”聽到了這句歌詞,伊果猛地想起,這是一首傳說中死者唱給生者的歌,凡是聽過這歌的人都有一種沖動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想到這里,他不禁莫名其妙打了個寒戰。

這個歌手無疑唱得非常出色,音質空靈飄渺,清新透亮,嗓音極具空間感,幾乎毫無瑕疵。伊果的腳趾不由得跟著音樂的節奏蠢蠢欲動,他的心臟的最深處也被這女孩空靈的嗓音給震撼了。無疑,這十三號歌手是今天晚上發揮得最優異的選手。

伊果翻出了打分表,在十三號的號碼后填上了最高的分數。而這時,這選手的聲音還如仙樂一般在梁上完美地回繞著。看看身邊其他的評委,似乎也都被這歌手征服了,他們不住地點著頭,瞇著眼,陶醉在這歌聲中。

不用說,最后得分最高的就是這十三號選手,她的分數足足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七分,懸殊相當大。

工作人員拿來了抽簽的名單,伊果看了看這選手的名字,黃雨荷,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雨中的荷花,帶露的雨滴,寫滿了詩意。

“叫第一名出來領獎吧。”樓家閣說道,他的語氣里竟帶著稍稍的酸味,臉上也滿是落寞與失望,大概因為這黃雨荷並非是他內定的冠軍使然。
  
帷幕緩慢地拉開,從里面的陰影中走出了一個人,隨著燈光的深入,她的臉和身形顯露在了所有的評委面前。伊果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這個叫黃雨荷的女孩,他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意料中的落榜
十三號選手黃雨荷,當她從帷幕后走到前台時,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當她看到坐在長桌后評委們詫異和失望或者幸災樂禍的眼神,她更是確定了自己的預感是準確的。

的確,黃雨荷也知道,自己的外型確實是太出乎別人的預想了。她是個胖子,一個女胖子,一個讓人想象不到的女胖子。

她一米七,卻足足有兩百一十斤。她的肚子突兀地腆了出去,她低下頭時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足尖。盡管今天穿的是一件很寬松的外衣,可布料還是緊緊繃在了她的身上,腰間的肥肉鼓鼓地漲了出來。雖然她對自己的嗓音充滿了自信,可自己的外型卻讓自己深深感到自卑。在學校時長期都是同學們嘲笑的對象,她也試過減肥,用過無數種辦法,可每種減肥方法到了最后帶給她的都是深深的失望。

這次參加比賽,她也沒報太多的希望,只是隨意地把自己錄制的一個小樣寄到了X唱片公司,結果得到了這次在幕布后演唱的機會。當她站在幕布后開始演唱時,也曾經有一點渴望,說不定這家唱片公司並不以歌手的外型為訴求點,說不定自己也可以像北京的那個肥胖的女歌手一樣得到機會。可是當她現在看到評委們鄙夷的表情,她失望了。

坐在長桌后那個肥胖的評委,擠著三角眼,怪聲怪氣地說:“黃小姐,真是遺憾,我們這次想要找到的是偶像歌手,我對你的嗓音條件很是滿意,可惜你的外型……如果你能把你的身體割裂成兩半,變成兩個人的話,那就好了,我一定馬上就叫公司簽下你,嘿嘿,還有被你割裂下的另一半,這樣我們就可以一次性簽兩個優秀的歌手了,哈哈……”在這個叫樓家閣的胖子評委臉上,竟寫滿了詭異的嘲弄。

黃雨荷瞪了一眼尖酸刻薄的樓家閣,眼中盡是詛咒般的忿恨。她用手蒙住了自己的頭,快步沖出了舞台,躲進了化妝室里抽泣了起來。
  
眼淚模糊了黃雨荷的眼睛,她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長得這麼胖,她也不想這樣的。她開始憤恨起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每一頓飯都弄得這麼香噴噴的。她開始憤恨起自己,為什麼每一次吃飯都把自己撐得肚子滾圓。她開始憤恨起自己的同學,為什麼每一次都用嘲笑的眼光看著自己。她開始憤恨起評委,為什麼每一次都用世俗的眼光看自己。

她嗚咽著,她的胸脯一起一伏著,她的心臟幾乎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雖然這打擊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就在這時,她的肩膀沉了一下,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黃雨荷回過頭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她身后。這男人的相貌很是英俊,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身穿一件藏青色的西裝,眼睛里滿是和藹。她認出了,這也是今天比賽的評委,就做在那個尖酸刻薄的樓家閣身邊。對了,他叫伊果,好象還是個小有名氣的樂評人。

伊果遞了一張名片給黃雨荷,然后對她說道:“黃小姐,你不要對樓評委的話在意了,他就這麼一個人,尖酸刻薄。我很看好你的嗓音,還有你的前途。雖然你的外型……”他咳了咳,試圖找一個比較合適的形容詞,“……比較有特點……但是,這並不影響你的歌喉。這次雖然X唱片公司沒有選上你,但是你千萬不要灰心,還會有其他公司的機會。

“算了,謝謝你的好意。”黃雨荷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心灰意懶地回答:“我也想通了,沒什麼可哭泣的,我天生就只能做個唱歌的愛好者,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有自知之明的……”

“千萬別這麼說,黃小姐,麻煩你給我一個聯系的方法,我會推荐你去其他唱片公司面試的,如果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先介紹你。”伊果連忙勸道:“像你這樣的嗓音條件,幾年也很難遇到一個的,你千萬不要輕言放棄。”

“謝謝你,伊老師,我已經想過了,不麻煩你了。”黃雨荷站了起來,推開了伊果,自顧自地走出了化妝室。

三:救命稻草
走出音樂廳,門外一片蕭瑟的景象,已經是初秋了,黃雨荷的心情也像這天氣一樣,滿是陰暗與晦澀。風冷冷的,路邊的梧桐葉一片片飛落,空氣中似乎有一個旋渦,將葉片飛卷在黃雨荷身邊不停縈繞。黃雨荷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埋下頭沖進了風中,她就像一片狂風中的葉子。
  
黃雨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里的,當她重重地把自己身體扔在了沙發上時,突然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咕”響了一聲,哦,是餓了。“不行,我不能吃東西!我要減肥!我要找回我曾經那完美的身軀!”她對自己說道,可這時,她的肚子又叫了一聲:“咕咕——”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不行,我得找點什麼東西來填填自己的肚子,少吃一點沒事的。”黃雨荷竭力說服自己。她拉開了冰箱,里面還剩了一塊黑胡椒牛扒,她把牛扒放進了烤箱中,三分鐘后她聽到了“當”的一聲。

黑胡椒牛扒就放在餐桌上,散發著迷人的香味。一層薄薄的黑色的芡汁淋在嫩嫩的牛肉上,一個個微小的氣泡還在慢慢破裂,發出令人食指大動的蠱惑的聲音
“只吃一口,我只吃一口。我真的要減肥!”黃雨荷在心里對自己大聲地說。但是她已經迫不及待地用餐刀從牛扒上割裂了一塊肉送進了嘴中。好香!放在嘴里又嫩又滑,還沒有來得及咀嚼,肉塊已經自然地滑進了喉嚨。

“不行,不行,不能再吃了!”她大聲叫道,可她的餐刀卻不自覺地又伸向了牛扒,真的,這牛扒實在是太香了。終於,盤子里的牛扒不見了,全都鉆進了她的肚子里。盤子中只剩下了一汪黑色的散發著胡椒香味的油光。“算了,還是從明天開始減肥吧……”黃雨荷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站在鏡子前。看著玻璃中那張圓得像張盤子的臉,她哭了。

“我永遠也減不了肥,永遠!”她看著鏡子中這張惡心的胖臉,一拳頭砸了過去。鏡片飛濺,她的拳頭也滲出了滴滴鮮血。鏡子中的自己也變得無比的猙獰與惡心。“我狠你!黃雨荷!你是個廢物!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了什麼樣?你怎麼一點恆心都沒有?”她狠狠罵著鏡子碎片中的自己,可每一塊碎片中都有一個肥胖的家伙對著它猙獰地笑著。
  
黃雨荷沖出了家門,又跑進了狂風肆虐的大街,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不想面對家中的鏡子,不想看到鏡子中肥得像一頭豬的自己。她就想一片葉子,沖進了街道,任由自己飄來飄去,就像一片葉子。
  
  
不知道在風中飄搖了多久,當黃雨荷抬起頭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堤岸邊,腳下是奔流的江水,身后是一棵棵老態龍鐘的垂柳。 

看著腳下的江水,黃雨荷突然有了一種想要一躍而下的沖動,她的小腿肚子竟在這一剎那癱軟麻木了。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她大聲對著江水的對岸吼道:“我要減肥!我要減肥!!我要減肥!!!”
  
“你想要減肥?”突然,在黃雨荷的身后傳來了一句話。她轉過身來,一個目光陰鷙的年輕男人站在她的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干什麼?你看著我干什麼?”黃雨荷因為別人窺探到自己的隱私而感到很不舒服。 

“你想要減肥?”這個年輕人依然笑吟吟地看著黃雨荷問道。黃雨荷這才發現,這個男人好瘦,瘦得皮包骨頭,可兩只眼珠子卻在眼眶里轉來轉去,雖然很富活力,但總是給人一種陰鷙的感覺。

“你想要減肥?”這個瘦子不依不饒追問道:“我可以幫你,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減到和我一樣瘦!”“是嗎?你說的是真的嗎?”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黃雨荷的眼睛里閃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來吧,我們借一步說話……”瘦子似笑非笑地對她說道。
 
四:割裂
坐在堤岸不遠處的咖啡店里,店外已經飄起了細雨,黃雨荷的心情就像堤岸邊在風中飄搖的柳葉一般忐忑不安。她用湯匙攪了攪沒加糖的苦咖啡,然后抬起頭來望著這個奇怪的年輕男人。 

“我叫葛樓,你好。”這男人伸出了手,他的手臂好細,細得像一根干枯的木柴。“你好,我叫黃雨荷。”“相信我,我真的能讓你減肥成功!”葛樓鄭重地對黃雨荷說。
  
“憑什麼讓我相信你?”黃雨荷懷疑地問。“因為……因為我曾經也和你一樣胖!你相信嗎?我最重的時候足足有兩百二十斤!”葛樓從錢包里摸出了一張相片。上面是一個呆若木雞的胖子,除了那雙陰鷙的眼睛,看不出哪里和面前這個干瘦的男人有任何的共同點。
  
黃雨荷詫異地看著照片,問道:“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葛樓干癟地笑了笑:“你聽說過割裂這個詞語嗎?”“割裂?”“你相信一個人意念的能量嗎?那是無窮無盡的能量!”葛樓慢慢地點上了一根煙,瞇著眼睛對黃雨荷說道。
  
“意念?”黃雨荷不解。“是的,意念!你聽說過嗎,有一個俄羅斯的意念高手,只要他一直注視著一根湯匙,在一定時間后,可以用自己的意念將這湯匙彎曲。”“這我聽說過的。可這跟我減肥又有什麼關係呢”黃雨荷依然不解。

“我只是想對你說,人的意念,可以達到很多你根本不敢想象的境地。比如說……”“比如說減肥?”黃雨荷有些明白了。“呵呵。”葛樓笑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我教你的這種減肥辦法很簡單,不需要你節食,更不會讓你腹潟。我只會教你怎麼樣說服你自己。”“說服我自己?什麼意思?怎麼才叫說服我自己?”黃雨荷臉上滿是疑惑。

“很簡單!”葛樓微微一笑:“你要說服你自己,說服你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你的胃和你的嘴是割裂開的。”“割裂開?”“對!割裂開的!食物從你的嘴里進了你的胃,你的胃液就會不停地分泌蛋白霉,分解你的食物,然后吸收進你的身體,所以你才會長胖的。現在你要說服你的細胞,你的每一個細胞,叫他們只進行分解,但是減慢吸收。只吸收足夠你身體運轉的能量就行了,多余地全部排出體外。”葛樓眨著眼睛對黃雨荷說道。
  
“可我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
“我會教你的。”葛樓從頸子上解下了一根閃著白光的項鏈遞給了黃雨荷,說道:“這是一根可以加強你意念的寶物,你戴上。只要你每天吃飯時心中默念,你的胃和你的嘴是割裂開的,不屬於同一個消化道。你的細胞會被你說服,他們會停止向你的體內提供多余的能量,你也會慢慢瘦下來的!”

“這是真的嗎?”黃雨荷將信將疑地接過了項鏈,戴在了頸子上。項鏈很是冰涼,她不禁打了個冷顫。“你相信我吧,就算我在騙你,你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但是如果你覺得有效果,那等你減肥成功后,再把這項鏈傳給下一個需要的人。”葛樓輕輕吐了一口氣,他手中的香煙也燒到了盡頭。

“葛先生,您真是個好人。您為什麼要幫我?”黃雨荷似乎看到了自己將來的希望,她有點激動了。“因為……因為我喜歡你的歌聲,我也在音樂廳里聽到了你唱的歌,我只希望你能有個機會唱出你喜歡的歌。”葛樓把煙頭擠熄在了煙灰缸中,然后站起身來走出了咖啡店。這個時候,外面的雨正好停了。
  
五:苗條的女郎
自從伊果給黃雨荷留下了電話,一直很關心她。可不知道怎麼了,黃雨荷就像一片墜進了風中的葉子一般無端地消失了。雖然伊果百方打聽,可沒有人知道黃雨荷在哪里。就這樣過了兩個月,伊果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畢竟在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比黃雨荷更重要的事需要伊果來處理。
  
已經是深秋了,伊果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準備去郵局取一筆從某家雜志匯來的稿費。秋風很是肅殺,刮在身上冷冷的,路邊的梧桐樹的樹枝也光禿禿的,幾只烏鴉斜斜地掠過天空,留下了幾聲蒼涼的呱噪。

伊果埋著頭走進了郵局,當他拿著幾張薄薄的紅色大鈔走出來時,天色更加陰沉了,快下雨了。當他走到車站時,看到車站旁聚集這一大堆人,似乎在圍觀著什麼奇怪的事。他好奇地擠了進去,才發現原來有一個姑娘躺在地上,似乎是休克了。

這個姑娘是俯臥在地上的,看上去大概應該有一米七左右吧,很是瘦弱,藏青色的毛衣袖子高高地卷在肘部,裸露著的手臂枯瘦如柴。她的嘴貼在潮濕而又陰冷的地面上,口中滲出滴滴白沫流淌在骯臟的地上,眼睛瞪得圓圓的,卻沒有一點神採。
  “是吸毒的吧?”
  “不像,沒見著手臂上有針眼。”
  “大概是營養不良吧?現在的女孩減肥鬧的啊……”
  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
  
  伊果分開了兩旁的人群,擠到了最里面,大聲叫道:“你們還愣著干什麼?快撥120送醫院啊?”
  
  在醫院潔白的病房中,這個瘦弱的女孩終於醒了過來,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伊果正關切地望著她。
  這女孩真的很漂亮,臉潔白得就像嬰兒一般,眼睫毛長長地遮蓋在眼帘旁,卻掩不住眸子中的無力。她的兩顆眼珠深深地陷進了眼眶,眼圈也是黑黑的,像是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伊果這才注意到,在這女孩粉嫩的頸項上還系著一根閃著白光的項鏈,也許是白金的吧。可這項鏈系得好緊,幾乎錮在了她的脖子上,還有點淺淺地凹了下去。
  
  當女孩醒來時,伊果溫柔地說道:“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她微微地笑了笑:“沒什麼,謝謝你了,伊老師。”
  伊果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姓伊?你認識我?”
  “是啊?你沒認出我嗎?我是黃雨荷啊!”她笑了起來。
  “你……是……黃……雨……荷……”伊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兩個月前肥胖得讓人難以置信的黃雨荷?現在卻苗條得如名模一般。伊果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六:我會瘦到死嗎?
  
  “你瘦了……”沉默了良久,伊果才喃喃地說道。
  “是的,我瘦了……”黃雨荷面無表情。雖然聲音迷離,卻依然聲線柔和溫婉。
  “太好了,完美的減肥!你做得真棒,才兩個月的時間,你做到了!我馬上會為你聯系唱片公司的!你一定會大紅大紫的!”伊果激動地叫了起來。
  可黃雨荷卻依舊木然地盯著伊果的臉,語氣緩慢地說道:“我瘦了,可是我會瘦到死的……”
  “瘦到死?”伊果大駭。
  
  和葛樓分手后,黃雨荷半信半疑地回到了家。坐在餐桌前,她望著桌上的奶油水果蛋糕,點綴著幾顆紅色鮮艷的櫻桃,她的口水不由自主地從口腔中分泌了出來。
  “割裂,割裂,割裂……”她對自己默默念道,她發現頸子上的項鏈似乎發出了微弱的白色的光芒。
  “我的胃和我的嘴是割裂開的,我的嘴只是吃進東西,我的胃卻並不分解……”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念叨,竭力說服著自己的每一個身體內的細胞。
  終於,奶油水果蛋糕都進了黃雨荷的肚子,她也感覺到了腹漲。可這時,一絲倦意不知不覺地襲上了她的心頭。她不由自主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睡意像潮水一般涌來。在睡著之前,她對自己說:“割裂……割裂……割裂……我的胃和我的嘴是割裂開了的……”

醒來后,黃雨荷上了一趟廁所,然后回到屋中,站在了人體稱上。
  “哈!輕了!我真的輕了三斤!”她瘋狂地大叫起來!這割裂的方法真的有效果!她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她終於相信自己總會有一天,可以苗條地站在舞台上為每一位觀眾獻上自己美妙如天籟的歌喉。
  第二天,她又瘦了三斤。
  第三天,她也瘦了三斤。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體重減了下來,而且是很完美地減下來。皮膚沒有因此而產生褶子,還是依然光滑和水嫩。但是黃雨荷卻覺得自己的精神沒有以前好了,常常感覺到沒來頭的眩暈。
  一個月后,黃雨荷已經覺得體形相當不錯了,她想停止減輕重量。可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停止細胞的運動。
  她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不要再減了,不要再減了,別再割裂了,別再割裂了。”
  可她對自己身體細胞的說服卻失去了以往的作用,她的身體依然在慢慢減輕,她越來越瘦了。她幾乎可以摸到自己的肋骨正一點一點從胸腔里凸顯出來。她用自己枯瘦的手臂向背后摸去,可以摸到那兩片令人膽戰心驚不寒而栗的蝴蝶骨。
  在黑夜里,黃雨荷不停顫抖。她摟住自己的肩膀,感覺自己像一片在肆虐的狂風中飄搖的葉子。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停止不了體重的降輕?這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她想停止這一切!她用手去扯頸項間的那一根白色金屬的項鏈,可那根項鏈像是錮在了脖子上一般,堅硬,冰冷,永遠也不能脫離她的頸子。鏡子中,這詭異的金屬閃爍著死亡般誘惑的光澤,近乎神祕。
  黃雨荷在黑夜里崩潰了,她歇斯底里不可救葯地哭了。
  
  黃雨荷雙腳癱軟地站在人體稱上,她只有70斤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個月前,她還是一個兩百多斤的女胖子,而現在……
  她搖搖晃晃地走出門,想要去堤岸邊尋找送她項鏈並教會她怎麼割裂胃和嘴的那個叫葛樓的干瘦的男人。可當她才走到車站時,就禁不住身體的虛弱,倒在了地上。
  在她閉上眼睛的一剎那,她想:“我會瘦到死嗎?”
七:禁錮的解脫
  
  聽了黃雨荷的講述,伊果覺得心里一片迷茫,他從來沒聽說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
  “這項鏈已經緊緊地錮進了你脖子的肌肉中,你有什麼感覺嗎?”他問道。
  “沒有感覺,什麼感覺都沒有,它就像是空氣一樣,根本讓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黃雨荷低聲嘆氣道。
  “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呢?”伊果依然不解。
  “唉……也許這就是命吧,看來我終究是難逃這瘦到死的厄運。”黃雨荷幽幽道。
  “別這麼想,現代的醫學這麼昌盛,一定有辦法找到解救你的辦法……”
  黃雨荷絕望地打斷了伊果的話:“如果有辦法,我早就找到了。這個月,我已經不止一次去過各大醫院,可醫生只知道說我是內分泌失調,嚴重營養不足,卻找不到解救的辦法。最后一個給我看病的醫生告訴我,讓我在這最后的日子里吃好一點,玩好一點,什麼都別去想。我已經認命了!”
  伊果一時說不出話來,病房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黃雨荷打破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靜:“伊老師,您能滿足我最后的一個願望嗎?您能安排為我錄制一張專集嗎?我想在棺材里放上一張自己的唱片為我陪葬。您能幫我嗎?”
  “能!能!能!”伊果連聲答應:“我馬上就去找樓家閣,就是X唱片公司的推廣部主任。”
  
 出乎伊果的意料,當他談了黃雨荷的事后,樓家閣馬上就同意了他的看法,決定為黃雨荷錄制專集。當然,伊果沒有說黃雨荷是因為減肥而得的病,只是說她患上了絕症,大概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樓家閣閃爍著眼睛對伊果說:“小伊,你可真是好樣的,這可真是個絕妙的炒作啊!為一個瀕臨死亡的女歌手錄制專集,肯定會在市場上大賣的!這次公司想不發都不行啊!”
  伊果雖然對樓家閣的看法不能苟同,但為了黃雨荷的願望,他忍了。

黃雨荷雖然身體的狀態並不好,但是她的嗓音卻一如往常,沒有一點雜質,就像高原上沒有受過汙染的空氣一般清澈透明。當她一氣呵成完成錄制后,所有的人都為她使勁鼓著掌,就連聞訊趕來的X唱片公司董事長都不例外。
  肥胖的樓家閣更是沖上來給了黃雨荷一個熊抱,還在她臉上重重地吻了一口。
  黃雨荷剛想掙扎著從樓主任的懷里掙脫時,突然覺得他的身體一軟。樓家閣竟在這一刻突然癱軟在地上,如一灘爛泥。
  
  “怎麼了?樓主任?”伊果大叫了起來。
  樓家閣的四肢不停地痙攣抽搐著,嘴角往外流淌著誕水,他的手指顫抖著指了指他胸前的衣兜。
  他的助理趕忙跑到他的身邊,在衣兜里取了一粒葯丸喂進了他嘴里。只過了幾分鐘,樓主任就恢復了常態。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有氣無力地解釋道:“唉……老毛病了,心臟不好……都怪我實在是太胖了,我真的該減肥了……”
  
  當黃雨荷聽到樓家閣想減肥的話時,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她低下頭,發現頸項中原本緊緊錮進肉里的項鏈竟莫名其妙地松了半截。
  她若有所思地走到樓家閣身邊,問道:“樓主任,您想減肥?”
  樓家閣的聲音突然增大:“對啊!我做夢都想減肥的!我想減肥!!!”
  黃雨荷用干枯的手指勾住項鏈,她在這一刻發覺項鏈更加松弛了,幾乎就可以解開了。
  她把嘴湊在了樓家閣的耳朵邊說道:“樓主任,我有辦法讓你在兩個月內減肥成功,我會讓你在兩個月內變得和我一樣苗條。”
  “真的?”樓家閣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喜悅的光亮:“你不是開玩笑吧?”
  “當然,還記得兩個月前的我嗎?你還嘲笑過要把我割裂成兩個人呢,嘻嘻……”黃雨荷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彎月。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啦,我那是開玩笑的。”樓家閣的耳根子都羞紅了:“告訴我,你是怎麼減肥成功的?”
  “樓主任,您聽說過割裂這個詞語嗎?”黃雨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詭異的神情。
  “割裂?”樓家閣不解。
  “樓主任,我們借一步說話……”黃雨荷一邊說,一邊把頸項中的項鏈解了下來遞給了樓家閣。
  “……你知道人的意念的力量嗎……這是一個寶物……”兩人向另一間屋子走去,聲音越來越小……
  
八:不是結局的結局
  
  兩個月后,黃雨荷的首張專集大賣斷市,而她原本極為嚴重的重度營養缺乏症,也在她事業成功的時候不葯而愈,這令當初為她做診斷的醫生也連聲驚呼是現代醫學上的奇跡。
  黃雨荷也借著這張專集的成功,順利躍入了一線歌手的行列。
  與此同時,X唱片公司的推廣部主任樓家閣,卻莫名其妙染上了與當初黃雨荷情況極度疑似的重度營養缺乏症。據醫生推斷,樓主任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們渴望樓主任也能遇到和黃雨荷一樣的奇跡……
  
  某天,一個枯瘦如柴眼光陰鷙的男人閃身走進了市內某健身館。他蜡黃著一張臉,細小的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縫。他的身體太單薄了,幾乎一陣風就會把他刮走,他就像狂風中的一片葉子。
  他飄一般走到一個正練著跑步機的胖子身邊,問道:“你想減肥嗎?想減到和我一樣瘦嗎?你相信嗎?兩個月前,我比你還胖呢……”
  “真的?”胖子的眼睛里閃過喜悅的光亮:“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聽說過割裂這個詞語嗎?你知道一個人意念的能量有多大嗎?我們借一步說話……”
  瘦子用枯瘦的手指撥著頸項中一根白色的金屬項鏈,雙手撫著胖子的肩膀向旁邊一間小屋走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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