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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中有個女孩來向我求教,問用手工如何才能縫制一件真絲面料的吊帶裙?我說用最小號的針,最細的線,最細密的針腳,還有,最大的耐心。我笑:沒有這個必要的,你還是用縫紉機吧,把線和壓腳全部調松,再襯上軟薄紙,這樣效果會更好一些,也快。
女孩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分明是想說:蓮蓬,你幫我裁好嗎?

但我已經再也不摸裁剪刀了,這點在我所在的整個機關,都是知道的。

這個女孩是剛來報到的,她尚不清楚,我曾做過的衣服,是鬼衣

那年我的妻子萍兒剛滿20,我們處於有點漫不經心的戀愛中。可能因為自小的營養太好罷,萍兒的體形屬於比較豐滿的那種,偏她又喜歡運動,胳膊腿的肌肉都非常結實。這種運動員的體形最難找到合適的衣服。不是嫌小,就是過於寬松。象所有的青春期女孩,她當然也喜歡漂亮的衣飾。那一陣她總是跑家門口的上海裁縫鋪,手里拿著《上海服飾》之類的雜志,請他們照上面的圖樣做。 

只不過,做完了左看右看,總是不大中意。而買料呀手工呀什麼的卻花了不少錢,我記得那一陣秦皇島的裁縫生意相當不錯。我姑姑家隔壁有一服裝廠的請病假工人,一個月光是踩縫紉機就踩出了兩千元。

對《上海服飾》、《現代服裝》之類的時尚雜志。百無聊賴之中,我也會仰在床上翻翻。但最喜歡的是對著清涼美人的圖片想入非非。有一天我突然心血來潮,獨自研究了半天書上的服裝結構圖,我發現以我的智商,對付這種結構圖實在是小兒科,再看模特圖片,感覺她們身上的服裝,我是能拆解出結構圖來的。 

萍兒的母親去天津出差時,曾帶回一台很漂亮的日本勝家牌電動縫紉機。也只是做些小部件,而萍兒根本就沒有動過那台機器。 她就曉得買面料,做衣服,買面料,做衣服,花錢如流水的一個大小姐作風。 

那天我沒事鼓搗那台勝家縫紉機玩,很順利的就將萍兒已經豁了好大口子的枕套重新縫好了。完了我說:萍兒,我給你做衣服吧。 我的小美人怔了一下,隨即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狐狸狀,她說:你?聰明呀蓮蓬。

我給萍兒做的第一件衣服是款式比較別致的連衫裙,原圖樣好象來自日本的《少女》雜志。這件衣服萍兒是穿上了,並在街頭給她增加了不少女人的回頭率,不過那目光大多不是艷羡,而是驚奇和茫然。萍兒在讀懂了這樣的目光后便沖我大發了一通脾氣。

那時秦皇島大街上有大大小小的所謂“上海服裝店”。萍兒常去的那家店就是其中之一。門口用紅筆赫然大書曰:正宗上海師傅。其實姓張那位小師傅是江蘇張家港人。萍兒的母親利用在政府做事的方便,替他聯系了一筆校服生意,條件當然是有的,就是要我和他學徒。 

對這從天上掉下來的買賣,小張師傅笑得大嘴都合不攏,但看我這一米八的大漢而且是機關干部的身份要當他徒弟,他不由撓起了頭,他有點靦腆的說:這活計辛苦的,大哥受這累干嘛呢。 

我覺得這挺有意思的。我誠心誠意的對他說,再說現在我也沒什麼事兒。
那時我正參加講師團,在鄉下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卻托人從醫院開出了心肌炎的假條,在家無所事事。

看在那筆生意的面上,也看在我只是玩票並不是真想在將來搶他的飯碗。小張師傅倒是對我傾力傳授,他也毫不掩飾的告訴我,實際上他做的西服,沒有一套不偷工減料的。

正經做一套象樣的西服,需要二百七十多道工序,而且每一道都有嚴格的要求。這樣做是不可能的。他苦笑說,那我就沒法掙錢了。不過他還是把這二百七十多道工序教給了我。我因而做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件西服,給自己穿。

雖不是很合身,卻是讓人驚奇的結實,可以用洗衣機洗完了而不散架的。 我很快發現我對給男人做衣服不感興趣,我更喜歡給女人做,而且是身材漂亮的女人。

小張師傅的文化水準不高,所學的還是最為古老的比例裁剪法。這種裁剪法雖然可以用,但做得漂亮合身卻是極難。我開始自學其它的裁剪法,如日本文化式,登麗美式和英國女裝原型。 這時我開始感到困難了,因為這些先進的裁剪法中,含有一些專門的高深知識。

臨近春節,小張師傅回家過年,將店交給了我看。並說好這期間所有的一切收入全歸我自己。但也得由我發兩位工人的獎金。 因為我的原因,這家所謂的“上海服裝店”的西服質量突然好了起來。而且春節期間是旺季,一時真忙得我恨不能爹媽給多生兩只手。

萍兒本來還願給我幫忙的,但她是大小姐做慣了的,新奇勁兒一過,就不想再管那些煩事了。有時我上她們家去吃飯,她還時不時的損我兩句:蓮蓬啊,你不是玩玩嗎,還真拿這掙錢了? 要不就是:你把那店盤下來算了,這輩子你當裁縫也不錯。 

我就在這時候認識了小昭。 小昭來的那天在下雪,她是個小小的身材勻稱的女孩子,留一頭齊耳短發,大大的圓眼睛直鼻櫻唇。她來到我的身邊的時候,竟是嚇得我差點兒要驚叫一聲。 

我說了,外面風雪交加。服裝店的大門是緊閉的,而且還有厚厚的棉帘子。誰進來都會帶來一股寒氣和雪花,而她卻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在店里了。竟然,在沖我微笑。 她的面相長得很甜,有點象洋娃娃,這天使般的微笑讓我把驚叫壓了回去。 

她的雙眸盈盈如水,她的臉頰卻蒼白得讓我感到恍惚。 我曾在南方上學,江南水鄉女子細膩的膚色曾令我痴迷。 但小昭的膚色卻不是那樣的,可能是因為有點兒不似凡間之物吧。
蹲在服裝店這麼久,這附近的居民我差不多全認識了。

但我沒有見過這個女孩,也許是放假歸來的大學生或是來走親戚的吧。
她穿一件黑色的呢長大衣,全身包得嚴嚴實實。因為忙,我沒再多想什麼,客氣的沖她點點頭:小姐想做衣服嗎?

請稍候。我把裁衣台上的純毛面料均勻的噴上水。然后我拿了軟尺,準備給小昭量身,但她並沒有脫掉大衣的意思。我不解的對她做了個請她脫衣的動作。小昭搖了搖頭,她的微笑在慢慢消失,眼角有一絲霜意在浸潤:不是我做。不是你?我左右看了看,沒有別的陌生人。

哦,還沒來吧,那等一會。
不用的。小昭說:我有尺寸,你記吧。然后她說了一大串的數字,這顯然是一件男式西服,我把所有的數字聽著她說寫好后,不由得傻了眼。因為這是只有服裝專家才能說出的數字,不要說胸寬背厚,連袖籠的高度弧度,下擺起翹的數字都有!

我驚疑的去看小昭,奇了,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居然就不見了!而棉帘子那里,靜靜的紋絲不動。我使勁的甩了甩頭,這不是幻覺吧?

不是的。
我的裁衣台上,丟著一塊面料,是亞麻色的。

我問店里埋頭操作的工人:剛才那位小姐,是什麼時候走的?
她們是很茫然的表情:什麼小姐,我們沒看到耶?因為活計太緊,她們也沒有心思再理我這個問題,縫紉機軋線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來,
我愣了一會兒,伸手去摸那塊面料。 触手有點兒發涼,外面冰天雪地的,有點兒涼也沒什麼奇怪的。

只是,我覺得那涼好象陰惻惻的,分明是我第一次摸到死了好久的屍體那樣的感覺。而且,這是什麼面料啊?我雖然做裁縫沒有太多的時間,但自信面料還是難不住我的。可是,居然就是說不清這亞麻色的面料是什麼成分!感覺它應該是麻的,我拿起來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竟然有一股奇怪的氣味,象是腐爛的水草。

我撤掉裁剪台上的純毛面料,將它平鋪了上去。然后用米尺想把它刮平。可是,就在我這一恍惚間,這面料自己就抻得平平展展!我驚在那里,手中拿著的噴壺也有點發抖。但我還是開始噴水,我需要知道它的縮水率,以便搭配相適的襯里料。

然而,這居然是塊不會縮水的面料!
天下竟然有這樣的事?我傻在那里。 小昭再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年三十的傍晚。工人們早已回家,店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做完了最后一件活,就是用那件說不清的面料所做的西服。除了在整個操作過程中手感一直是陰陰的,並沒有什麼太讓我不適的地方。在一身黑呢大衣的襯托下,小昭蒼白的臉上滿是霜意,這與她第一次來的微笑不同。我有點奇怪的問:他又沒來?不用試衣嗎?

小昭說:不用,我看看就可以。
她左手拎著衣架,右手將那件西服捋捋平服。“你把肚量沒放出來”她說,這不是我給你的尺寸,你是偷懶罷?”我臉上一紅,我裁的時候的確圖省事沒有放肚量,我嘻皮笑臉道:嗨,小姐,你叫他來試試便知,不會有什麼影響的不是?小昭不理我這句話,又說:袖寵縫得太過了,弄得里子緊,這樣胸部會拘束的。小昭淡淡道:沒說的,返工。

我急了:小姐,你這不是折騰我嘛,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呀,還讓不讓人過年了?要改,過完年成不?
小昭說:不成,我們不過年嗎?
可把這西服拆開就要不少時間,再放份,再重新縫制,那得什麼年頭?這個我可做不到,我還不如賠你錢呢!
你的錢賠不了我。小昭嘴角有一絲笑,你的錢對我也沒有用的。這樣吧,我幫你來做。
你? 對,你看,我已經幫你拆完了。
我一愣,這才發現那件西服已不在女孩手中,我去看裁剪台,不由得嚇了一大跳,這一眨眼工夫,剛縫制好的西服已經面里分離的散了一台。

我再回頭,不由得又是吃了一驚。小昭身上的黑呢大衣已經不見了,我的眼前是一個娟秀的女孩子。著一身月白色的錦緞旗袍。這旗袍非常漂亮,顯然裁剪時用了比較先進的裁法,穿在她身上玲玲瓏瓏的十分合體。領口與大襟都是勾了邊的,在胸部和腰側,有幾朵色彩淡雅的荷花。我注意到她的腿是僅套了透明絲襪的,這夏日的風景讓我替她起了一陣寒噤。

我挑旺了屋中的爐火,開始重新縫制那件西服。小昭一直在我身邊幫忙。我感覺我的很多動作下意識就完成了,速度非常的快。這還罷了,還有一種更奇怪的感覺,是什麼呢?

我感覺不到小昭的氣息。

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在我的身邊蹭來蹭去。竟是讓我抓不到她。什麼體溫呀,氣味呀,旗袍錦緞的質感呀,我全是感覺不到的。
而她的身體,分明是緊触著我的。

唯一真實的,是我能看到她,也能聽到她的聲音。

小昭告訴我,這件西服,是給她的男朋友做的。
你的男朋友很忙嗎?我問:為什麼他不親自來?
小昭說:不是,他的劫數未定,所以出不來的。
這話聽得我雲山霧罩的,看女孩一臉憂郁的樣子,我也不想再往下問了。我看著她身上的旗袍,道:你這件衣服不是一般的水準,你在哪兒定做的?
小昭說我自己做的。

我已經察覺到小昭的制衣水平遠遠的超過我。只是,她為什麼不親自來做呢?女孩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但是她沒有要說的意思。我這人有一個不錯的習慣,就是對自己的很多疑問,總是有耐心等到當事人想說的時候。
我繼續那個話題:你這件旗袍挺合身的,是用登麗美裁的嗎?
小昭笑:你還知道登麗美?不是,我用自己的原型。
我問:那是什麼樣的,可以講給我聽聽嗎?
可以呀,明天吧,你說要過年的。現在你先把這衣服縫完。
明天是大年初一,她怎麼會約這個時間呢?我感到奇怪,但手里的活計並沒有停下來。也許這女孩只是說說而已吧。

那個時間,人們全呆在家里,店里是不會有人的。

西服快縫制完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八點。
小昭突然說:行了,蓮蓬,就先到這吧,有人來了,我得走了。
她從哪兒知道的我叫蓮蓬哦?我正納悶間,沒什麼感覺的,縫紉機台上的西服和小昭都消失了。我使勁的眨了眨眼:沒錯,店中空空如也,而爐火也在黯然下去。

這時萍兒風風火火的闖進屋內:你有毛病吧蓮蓬,啥時候了還在這兒窩著?不想過年了是吧?

我解釋說剛做完活,剛讓人給取走。
剛才?這時候還有人來取活?萍兒一臉狐疑的望著我:你還真有毛病了不是?得得。。。快回家吧你。別讓你媽老往我家打電話。 

我在父母那兒吃了除夕餃子,看了兩眼春節晚會,這時萍兒電話我,問我困不困,要是不困的話再到他們家去打麻將。我去的時候,萍兒的父親,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打滾多年的老江湖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我:蓮蓬,你的臉色不好。
我不在意說可能是累的吧。
這幾天也真的把我給累慘了。我雖不是大少爺,又什麼時候干過這種玩命的活計?
萍兒父親將信將疑的,又說這不象是累的,你的印堂發暗,而且臉色發青,一定是遇上了什麼劫數。
劫數?我搖頭,這些天我一直在店里,又能遇上什麼劫數?
萍兒說:什麼劫數,我看他就是有點兒神經,打麻將打麻將。

天亮的時候,我踏著滿地的爆竹紙屑離開了萍兒家。裁縫店離萍兒家不是很遠。我經過那里,看到店門還是鎖著的。
一種第六感,驅使著我打開了鎖。

果然,小昭在店里等我,她還是穿著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屋內沒有火。但看不出她感到冷的樣子,她的臉色已是這樣的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你已經無法給寒冷定一個界線了。
我穿著厚厚的鴨絨服,我的手和腿卻是在顫抖。
許多事情似乎很清晰了,只是不想說破而已。
小昭沒有笑,幽幽注視著我:蓮蓬,你還真的來了。過年好呵。
過年好過年好,我搓著手,似乎想讓屋內增加一點熱氣。

你不怕我嗎?小昭問,嘴角又淡淡的有了一絲笑。
怕什麼,我裝糊涂:不怕呀。
但我還是因為緊張而發起抖來,我在想是不是我該奪路而逃了。
因為女孩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金光閃閃的剪子,這是典型的裁衣剪刀,只不過我從沒有見過這種金色的!

小昭說:這把剪刀,送給你。
我接過來,沉甸甸的有很強的質感。是一件實實在在的東西,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材料的。與我熟悉的金屬感不太一樣。

小昭說:這把剪刀是法國生產的,是我的獎品。你知道世界上青年服裝設計師的最高大獎:金剪刀獎嗎?
我點頭表示聽說過,我的雙手將剪刀捧在手中: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要呢?
因為你需要,而我不需要了,就是這樣。
小昭說:用這把剪刀,你可以裁出任何你想要裁的衣服,不管它是多麼的復雜。

小昭說:蓮蓬,你還沒有叫過的我的名字呢。我叫小昭。
小昭。。。。我說。我叫的時候,感覺嘴里有絲絲的冷氣。

一朵笑花綻開在小昭甜甜的臉上,但還是充滿了寒意的。

小昭教給我她設計的原型。我在打紙樣時,發現我根本控制不住這把剪刀。完全由它帶著我的手移動。
這實際上是一把神剪,我有點瞠目結舌的撫摸著這把剪刀。

春節過后,周圍的顧客忽然發現我這家裁縫店的旗袍做得非常地道。這種服裝因為它特有的美感,無論哪個年齡層都是非常喜歡的。店里一時擠破了門。萍兒和她的母親也大吃一驚。而且不由分說的,就讓我給她們先做。當萍兒穿上一身合體的旗袍時,她母親的嘴都合不攏了:看不出來你啊,蓮蓬。
她撫摸著女兒身上精美的補花和勾邊,還有別致的盤扣:這手藝可真的不一般,你和誰學的呀,你那上海師傅可不會這個。
我笑:和一個妖精學的。萍兒母親也笑:胡扯什麼!不錯不錯。你別在鄉下耽誤時間去了。我幫你再延兩月假,你好好做你的活計。

上海的小張師傅沒有回來。他在北京又找下了一個落腳點。他來信請我幫忙,將他的那所店盤出去。當然,只有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小張師傅來拿錢時,看到屋里這麼多的旗袍咂吧著嘴說:不一樣,不一樣,大學生就是不一樣,我服了。

小昭不是總能來店里陪伴我,只有在沒有陽光的日子,她才能出來。
我們聊天,講些稀奇古怪的笑話。她也幫我做活,她在旗袍上補花繡花的技藝匪夷所思。那些花草看起來都是栩栩如生的了。
冬天過去,春天來臨,我發現對萍兒的感覺竟是有些淡了。而對這個飄忽無定的小昭,竟是有了強烈的依戀感。

除了我,小昭的真形是沒有人看到過的。

小昭有時會非常的憂郁:蓮蓬,她說:我們不能老是在一起的。
為什麼?我問:
我們不是一界的人,我們是處在陰陽的兩邊的。陰與陽,相處久了只有一個可能,我們全要化成水的,而且不得投生,將萬劫不復。
我說:小昭,我聽不懂你這話的意思 。
你聽得懂,你是那麼聰明的人。只是你不想點破罷了。
我緘默。

過了一會兒我說:小昭,沒有那麼嚴重吧,再說我的感覺很好。你不要多想啊。。。。如果真的那樣,我也不在乎的,你放心。
可是我在乎,小昭說: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制衣嗎?因我的男朋友需要一件陰陽相間的衣服。他的劫數未定,所以他還需要點陽氣,不然他要凍死的,可是在陰間,他也不能穿全陽的衣服,就是這樣。

這后面似乎有一個凄慘的故事,但我不想問。
我說:小昭,你是什麼意思呢?想要離開我麼?
小昭幽幽看著我:蓮蓬,你願意我離開你嗎?
我搖了搖頭。
小昭道:我也是。
我舍不得你。

你明知道我是什麼的,可是。。。
你一直這麼寵著我。

我現在流不了淚,我想哪一天,我要你看到我的眼淚。

我怔怔的望著小昭,有些是聽不大明白。 

在盛春的季節,萬物萌生,我的神情卻是比冬日里更憔悴了。不要說萍兒的父親,連她的母親也覺得不大對勁兒:蓮蓬,你是不是有病了,到醫院去看看吧。你的心臟真的不太好,不要太勞累了。
我說沒什麼,我的感覺還好。
萍兒父親只是若有所思的盯著我。

四月里來了第一場春雨。小昭來看我的時候,蒼白的臉頰竟是有了淡淡的血色。而且,微笑一直掛在她的臉上。
居然,她給我帶了便當來。
我有幾分驚疑,我不知道這便當是陰間的還是陽間的。但我決定不想讓小昭難過,我打開了便當。
很奇怪會是熱氣騰騰的。里面是漢堡,可以看到面包片邊上露出來的黃黃的攤蛋。
我咬了一口,立刻驚得再也合不攏嘴;真好吃呀,小昭,你這雞蛋是怎麼攤的?

小昭笑:不告訴你,我最拿手的就是做雞蛋漢堡了。
她挨在我的身邊坐下,這時我感覺了她的身體是有一點點的溫暖的。
這應該不是錯覺吧?

可是我不知道,恐怖已經開始籠罩了四周的居民。 

就在我吃漢堡的那一天,我的一個顧客的女兒,突然在前夜里不明不白的暴斃於閨房。
這是個年僅十八歲的高三女生,皮膚黝黑,在學校里是田徑運動員和團委書記。平日很開朗的一個姑娘。很奇怪的,她被發現死亡時,全身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而在頸動脈處,似乎有兩個青色的出血斑點。關於死因,警方和醫院都無法下結論,家屬拒絕解剖遺體。

這個女孩,在我的店里也是定制了旗袍的,但是我還沒有做。她的杭綢面料,還有尺寸,全在我那里。家屬派人來商量,問能不能在她出殯前,將那件旗袍趕出來,也算了了女孩的一個心願。女孩這一生還沒有穿過旗袍呢。
我沒有理由不答應。
我連夜趕工,可這時小昭並不在,我覺得有點力不從心。有些很煩瑣細致的工序。如制滾邊條滾邊,綴花盤扣,都不是在短時間內能夠過完成。我差點兒就要打電話給萍兒母親,讓她幫我找人。

冥冥之中,一定是由於我的感應,小昭突然出現,本來這時候,她應該陪伴她那可憐的男朋友的。

這件旗袍是由小昭親手設計的。湖藍色的緞面上,一條活潑潑的錦鯉。
居然就沒有繁花似錦,但生命已經因而活潑起來。
小昭喃喃的:女兒是水做的尤物,生生世世,她們最缺的就是活潑而有氧的水啊。對不起呀,妹妹。
恍惚中,好象有一滴淚水,溢出小昭的眼眶。

我向她伸出手去,帶著點兒愕然。她的手輕輕的搭入我的手心,十指蔥蔥。細膩的肌膚里透出青色。我的另一只手又將它覆蓋,這並不是虛無飄渺的感覺,而是實實在在的細膩與溫柔,雖然她遠比我的體溫要低得多。
我坐到一把差不多要散了架的木椅上,讓小昭坐入我的懷抱。
她有些羞澀,並不好好坐著,而將頭埋入我的頸側。我的手臂,差不多是將她抱住的,就象在抱一個孩子。
我想她的嘴唇,正触在我的頸動脈上罷。

濕濕的,涼涼的,氣息顯得很遙遠。
她的聲音卻是清脆而滋潤的:你不說我?
我顯得茫然的樣子:說你什麼呀?小昭。
你在寵我,蓮蓬。小昭低低的啜泣起來。可這樣下去要寵坏了我的,你知道嗎?你知道嗎蓮蓬!

為什麼做了鬼,也還是有人寵我,蓮蓬?

小昭的容顏日見燦爛,事情便無法結束了。女孩出殯后的第三天,又有一位年輕的女性死於非命,她是啤酒廠的工人,下了中班回家,死於沒有水的河床。 這次屍體被警方拉走。顯然不可避免的受到解剖,但警方拒絕透露任何細節。只是表示不排除該女因心臟病過度勞累而突發死亡的可能。
拒說這女性的屍身,也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頸動脈處有兩點青色淤血。

更離奇的是,據從警察局傳出的可靠消息:法醫刀下的這具女屍,實際上體內已經不存在一滴血。她所有的血都象被什麼東西吸吮殆盡。
從穩定大局出發,警方只好沉默。

但流言卻是難以控制的,也無法穩定,恐怖的氣氛如大霧一樣彌漫。有時見到臉色蒼白的女子,也要讓膽小的女孩驚叫起來。 

有一天中午到萍兒家吃飯,看到來了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是萍兒父親的好友,在港城赫赫有名的鐵八卦劉指一。據說他看陰陽風水,指一不指二。但以為他是神神叨叨的風水先生可就錯了,人家正經的政協委員,早年教書育人,現在經營字畫古玩。

酒足飯飽,劉指一笑瞇瞇的說給蓮蓬同志推一推運道?
萍兒母親有點不滿,說老頭子純粹是沒事找事。現在蓮蓬氣色好多了,你給他算什麼命?那命是天意,讓人知道又有什麼好?
萍兒卻不住嘴的說:算算算,看他命里會不會發財的??

劉指一甩出十二枚大錢,我捻起一枚,又看了看這十二枚全都一樣,有點兒吃驚:這是道地的秦半兩!
劉指一微笑:你識貨。
萍兒母親插言道:劉老頭,他曆史專業畢業!

劉指一讓我將這十二枚錢雙手捧起,閉合。記著啊,蓮蓬同志,心誠則靈,你不可胡思亂想的。
我笑,好,我不胡思亂想,可您要我想什麼?我還不知要算什麼呢?
萍兒搖著我的手:財運呀財運呀!
劉指一道:就想你最想的事兒吧,水到渠成,心誠則靈。

我搖著手,銅錢在我的手心嘩嘩作響。我閉上雙眸,讓我所有的思維全部收攏。最想的,那是什麼呢?幾乎沒有遲疑的,小昭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不行,不能想她的!還是想萍兒吧,但就在這一迷失間,木已成舟。
木已成舟。

我的雙手沒有經過大腦就張開了,這十二枚銅錢,如亂雨泄下。
辟辟啪啪砸在茶色的玻璃茶幾上。

正面反面,一幅隨意的,難以描述的圖案。

劉指一掏出煙斗來,一鍋煙抽完了,老頭臉色凝重:蓮蓬同志,他盡量語氣平緩的說,你願意和我說實話嗎?
我不敢看他的臉,想顧左右而言它。但這是什麼聲音呢?

警笛聲由遠及近。不止一輛的警車。

我陷在沙發中,面如死灰。

這次遭到噩運的,居然是住在萍兒家樓下的女孩!同樣是很年輕,只有二十二歲,已經在公司工作了但又在業大讀書的女生。
在死亡時間與原因上,警方與家屬產生了爭執。警方據屍檢報告,堅持認為這個女孩死於昨夜約9點40分,但家屬說孩子是晚上12點半才回家的,那個時間孩子的母親還看了看表,有點不滿的咕噥了一句。也因為這點,他們才讓她在白天“睡覺”,而在下午的時候才去叫她“起床”。
屍檢報告表明:這個女孩的心臟帶有先天性隱患,死於急性心功能衰竭。
家屬根本不服,斥警方糊弄了事。

我只覺得脊背發涼,小昭認識萍兒麼?她可能是認識的,她見過萍兒,可她了解萍兒與我的關係麼?萍兒還有一個妹妹玉兒,她又認識麼?
我不敢想了,一腔的熱血沖上腦門,又寒下心頭。
小昭!

殘陽如血,哀樂繞梁經久不絕,風聲中象有無數個精靈在哭泣。

店門是虛掩的,我一腳踹開了它。店中還有兩個在加班的工人,讓我給嚇了一大跳。一向溫文爾雅的我,神情因情緒失控而顯得暴戾。我粗魯的讓工人離開!工人們相互對視一眼,趕緊拿了自己的衣物跑了。
我一個人在店中發了半天呆,然后操起了那把破椅子。
裁衣台上有一處金光閃閃的地方,是那把裁衣剪。
我掄起了椅子。

有一陣風掠來,挾裹著一種如蘭的氛芳。這是誰?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被小昭扶住,她一臉的驚奇:蓮蓬,你要做什麼?
這個女孩今天的旗袍,居然是純黑的。暗香叢中,是兩只粉色的蝴蝶在飛。她原本蒼白的肌膚變得細膩,淡淡一抹胭紅,罩上雙頰。

我喘不過氣來,也說不出話。
小昭這回又給我帶了便當來,沒開盒時,雞蛋的香氣已經溢滿了不大的屋內。打開,我看到白色的面包坯上,有細末般的點點新蔥。
我怔怔的瞧著,直到那蔥綠在慢慢的洇紅,整個漢堡好象浸溶在淋漓的人血中。我狂叫一聲,把便當從裁衣台上掃下!

小昭在一剎那睜大了眼睛,血色盡失,臉上是絕望的慘白。
便當中的食品散落一地,攤蛋已沾染了灰。
我當然清楚,以小昭一介新鬼,要做出可口的陽世食品來送我,經過了多少磨難,不是我能想象,也不是。。。。我能承受,我吃下那可口的便當,也就等於我喝下了那些死去女孩的血!
陰陽兩界原本就沒有七月七日,也沒有一道鵲橋。兩心悅時,血已成河;陰陽不倫,天理何容?

很久了,我終於看到小昭淚流滿面。>
鬼是沒有眼淚的,只有大地的陽氣才能帶給你淚水。但天何殘忍,鬼又是有情感的,欲哭無淚,這些飄忽無定的精靈永遠的欲哭無淚。

我黯然問:小昭,是你做的?你害了她們。
小昭哀哀:蓮蓬,你不是才知道罷?我說過了,你要寵坏我的。
你是怎麼害的?
吸血,我需要健康活潑的人血。
昨天晚上九點四十分,你害死了那個可憐的女孩。
對。
然后你做了什麼?
我把她送回家,我不想讓她暴屍。
她死不瞑目。
 
我笑了:這是你的好心嗎?小昭?
陰陽永隔,你我能夠能相識相親,已經不知是多少輪回的九轉造化了,小昭,你比我還要清楚,是麼?
我感覺你的溫暖,你的美麗,你的柔情,和你讓我迷醉的氣息。可是,小昭啊。。我親愛的女孩。

我咆哮道:還要有多少人的血,你才能還陽!

小昭凄然笑了:蓮蓬,你不明白,我還不了陽的,不管喝了多少人的血,我也還不了陽。如果那樣,九河之下,所有的鬼還不全跑上來吸血?而且,因為我喝了人血,我的靈魂已經萬劫不復,將不得超生。
我驚愕道:那你為何要這樣做呢?
你明白的。
我明白?
我舍不得你,我要陪伴你長一點的時間,可是陰陽不容。純陰之體伴純陽之體,如果到了極限,蓮蓬,你要陪我化成一灘水的。
可人血不是營養啊,小昭!
人血不是營養,人血對我來講,只能壓制住我體內的陰氣,讓我可以用陽間一切柔情來陪伴你,包括給你做飯,包括我溫暖的身體。
 
還要我說嗎?還要我一定說出來嗎?小昭泣不成聲。

我愛你,蓮蓬!你就當我瘋了吧。
我受不了了,活著的時候我是一個野孩子,死了的時候我是一個野鬼,
我才不要那樣多的規則,什麼萬劫不復,什麼九轉輪回,我不要啊
,蓮蓬,你理解嗎?

我只要我自己的感覺。

可那些女孩子,那些生靈,她們的感覺就那麼不重要嗎?
不,我對不起她們,我忏悔。
忏悔就夠了嗎?你的靈魂有多麼殘忍,這樣一個靈魂又能讓我愛上多久?
我說了,你要寵坏我的,蓮蓬。
你那麼一個聰明的人,我在你面前做了什麼,完全是透明的,對不對?

我無語,小昭的情緒慢慢的有些緩和,她幽幽凝睇著我:蓮蓬,你聽我說。
如果愛情真的發生,總有些什麼,要永遠失去。
總有些什麼人,要被永遠的傷害,你明白嗎?

我喃喃了一句:總有些什麼,要永遠失去嗎?
永遠。
我默默的盯在裁衣台上,神思有些恍惚。室內的燈光不是很明亮,台案中間,那把金剪發出眩目的光茫。

小昭驚叫了一聲:蓮蓬!但她已經來不及阻止我了。
那把金色剪刀划過我的左臂,然后鏜朗朗落向地面。
我看到有血柱從我的左臂深處飛出,緩緩的噴,仿佛是電影里的慢鏡頭。
我微笑了,原來失血的感覺,是這樣的一種精神恍惚的愉快啊。

小昭扑了過來,她抓住我的左臂,用嘴唇覆蓋住我的創口,她的嘴唇溫熱而濕潤,口腔中卻有一股冰澈的氣息噴出,我感覺到洶涌而出的血流因這股氣息而顯得凝滯,我用右手按住她的頭,不讓她動,我似乎聽到了女孩喉嚨中咕嚕咕嚕的咽血聲。
小昭的頭向側面一閃,掙脫了我。她的臉上,淚水和鮮血混合在一起。
我手臂的創口,血液已經不再急涌而變成了往外滲流。
我很不甘心, 我抓住小昭的頭發,又用力的想把她的頭往我的手臂上壓。你喝呀,你為什麼不喝了呢,我還有的是血!
小昭哀哀的哭:蓮蓬,我吸血是為了什麼?我吸你的血,那又有什麼意義?你別瘋了好嗎?

是的,我瘋了!是你讓我瘋狂的,是你讓我認真的,我愛你,愛你讓你吸干我全身的血,不行嗎?
可我是鬼呀,你要不了我的!你說過了,陰陽不倫,天理難容。這當不得真的。好好的,蓮蓬,就讓我陪你這一段時間,然后。。。。。

小昭又掙脫了我,我竟然是把握不住她的,盡管她嬌嬌小小的,象個洋娃娃。我試圖想再抓住她,可她在閃我,她是精靈啊,我當然抓不住她。我的血滴滴嗒嗒的落在地面,我簡直要給氣暈了。

最后我將她壓在了裁衣台上,我們的嘴唇糾纏在了一起。
從未品嘗過這樣五味俱雜的吻,血的腥淚的咸還有來自她體內冰澈的陰寒。
小昭的表情有了諸多嬌羞,她不讓我再吻他。“不要這樣啦,蓮蓬,我不習慣的。再說,我體內的陰氣你要受不了的。”

她依偎在我的懷中,象只疲倦而幸福的小貓。
蓮蓬,你說你愛我。
我愛你。
不算,再來。
我愛你。
是真的麼,你會愛一個鬼?
我愛你。愛你要吃了你。我笑。

要吃了我?這麼恨我?小昭抬頭凝睇著我,眼光中有點哀惋,我忍不住去吻她的眼睛,她怕痒似的縮起了身子,我又去吻她的唇,但這次我感覺不到她口中那種冰澈的感覺,她的嘴唇緊緊的閉著,但並不躲避。我的手撫弄她的頭發,這是鬼身上唯一與人有相同感覺的地方。

很多的人恨我。小昭說。
哪能呢,你那麼可愛。
是呀,很多人都這麼說,但因為愛我,所以恨我。
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任性的人。我貪得無厭不可理喻。
我看不出來。我說。我一直在溫情的撫摸她,她的肌膚涼爽而滑軟,她細膩的臉頰依然呈淡淡的胭脂色,嬌艷可人。

小昭在我的懷抱中坐直了身體,她的手臂環繞上我:蓮蓬,你知道嗎,愛情對我來說,是這夜里的曇花,綻放之后,會迅速枯萎的。

室內很安靜,外面卻有狂風呼嘯而過。
我聽到小昭的聲音輕輕的,帶了點兒羞澀,我體內的血也象這春天的狂風一樣呼嘯起來。

小昭說:蓮蓬,讓我綻放好嗎?

曇花綻放的過程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待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有很多的面料散開了堆積在我身上。那麼沉重,沉重得讓我的身體依然濕汗津津------我竟然是一絲不掛的。而小昭,已經穿戴整整齊齊,身上看起來分明是干干爽爽的,只是她的膚色,又蒼白得讓我恍恍惚惚。
我的臉頰依然潮熱,曾經的快意還沒有完全從我的身體消失,我喃喃道:小昭,很晚了嗎?
小昭說是的,蓮蓬,你穿衣服罷。
她的目光非常奇怪,是一種滿足的哀傷:謝謝你啊,蓮蓬。
我有點迷糊:為什麼要謝我?
因為快樂,快樂的感覺。浸在水里的感覺,那樣的感覺,我不會再有了。小昭的表情是有些羞澀的,但她的臉部連同嘴唇卻都沒有一絲紅潤。
我感覺我的潮熱卻是更甚了,回味和柔情令我的身體又開始興奮,我向她伸出手:怎麼會呢,你來呀,我再給你。
小昭微微笑著,搖頭。
我也笑:你怕我累著嗎?我的手在面料下摸索,我的語氣變得親昵而狎戲。我說,小昭,它不會累的,它在向你示意,我打開來給你看看?
小昭的笑容卻落寞下來,直至冰涼。

我怔住。

小昭說:不,你不能再碰我了。
永遠。蓮蓬,你明白嗎?你永遠不能再碰我了!
小昭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眶中是干涸的,沒有淚在流。
我呆在那里,傻傻的象是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小昭來到我身邊,我抓住她的手,是一種冰涼而僵硬的感覺。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手臂,大腿,最后我抓住了她的乳房,這曾經的溫軟而充滿彈性的尤物。可現在給我的感覺,卻是僵硬而死寂。
我的手滑落下來,鼻翼中的酸楚噴薄欲出。

小昭的笑容里充滿了衷傷:現在你對我還有點感覺,一會兒,你又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就象我剛來時那樣。
我說過我的愛情象曇花,綻放了,也就消失了。
我不后悔,帶有這樣一份滿足的感覺。小昭后退著離開我,蓮蓬,我足夠了。現在我要走了。

你會想我嗎蓮蓬?
這一次,可能真的就是永別了,你會想我的,對嗎?

小昭!我大叫了一聲,從裁衣台上坐起,很多的面料滑落到地面。
蓮蓬!小昭也叫,有人來了,你倒是快穿衣服呀!

在我的衣服沒有完全穿好前,鐵八卦劉指一破門而入。
我愣在那里,象是不認識這個人似的。
這老頭兒一身唐裝,長發在腦后結了一個馬尾,斜背著一把紅櫻長劍。室外還有人在嘶喊,一片火把照亮了夜空。

我回頭看看,以往這時候小昭早就消失了,可現在她竟然還站在那里!我急了:小昭,你快走呀!
小昭搖頭,大大的眼睛中沒有任何表情:不,我不走。
你瘋了?!
我早就瘋了呀。
別費話了,你快走!

她走不了,我聽到劉指一底氣沉雄的嗓音:蓮蓬同志你鬼迷心竅,快讓到一邊吧。
說話間,劉指一已經出手。

我的耳邊傳來空氣的撕裂聲,但我不知那是什麼掠過。我再看小昭,她的旗袍綻開,碎成了絲絲縷縷。
我愕然看到小昭慘白得象雪一樣的身軀赤裸在火把的迷亂中。
有什麼東西沒入她的身體中,有血在流出。那血是青色的,濃稠而無力。
又一枚東西擊中了小昭,這次我看清了,是劉指一據說從不離身的秦半兩大錢!打得曉昭的皮膚爆起。
我哀嚎一聲,沖過去抱住了小昭,她的身體已經很輕,輕得讓我感覺不到她。在這一剎那,又一枚秦半兩飛來,我慘叫一聲------這枚大錢結結實實的擊在我的后背。我痛得面部都在痙攣,但我還是緊緊的抱住小昭。

我還能聽到她的聲音,象是從水底在浮出。
蓮蓬,再說一聲愛我好嗎?
我愛你,可是你不能走啊!小昭。。。。我淚如雨下。
你一定不要走,你一定要陪我,好嗎?
那怎麼可能的,天下的事,總有結束的。。。
我不要結束!我狂叫。

蓮蓬你冷靜一點。來。。。。親愛的,看著我的眼睛。
小昭美麗的雙眸中有了一絲光澤。
看著我啊。。。。。蓮蓬,我的目光將永遠依附著你,從此以后。。。蓮蓬,你用目光就可以測出別人的身材,再也不用軟尺。

好玩吧,寶貝,胖GG。。。
為啥叫我胖GG?我傻傻問。
你以后要長胖的呀,我看得到。。。

這是小昭最后的一句話。隨后她就從我的懷抱中消失了,我一直用力抱著她,現在我自己抱住了自己。

那件黑色的旗袍也不見了,我的腳下只有濕淥淥的水草。

我的眼前一黑,所有的世界轟然崩潰。

凌晨的時候我被送到醫院,我一直在昏迷中,大夫給我做了手術,治療我背部的傷口。然后有七天的時間,我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有時喊小昭的名字有時大罵劉指一。很多人說我中了邪,得找個明白人看看。但醫生卻不以為然,他們很不客氣的說:我是縱欲過度,以致造成身體元氣大傷,

我的面色枯干發青,體重在急劇下降,真的象縱欲過度的色鬼。
這期間萍兒表現得從未有過的懂事,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

我再來到裁縫店時,已經是二十天過后,自從鬧鬼后,這間小店再也也無人敢進。我的工人們當然也早已不知去向。
我找房東要了鑰匙,打開門,屋中的一切已經落滿塵埃。

但在第六感中,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還在那兒,是什麼呢?
面料撒了一地,沒有人收拾,我用腳拔動著它們,這時有一道金光刺激了我的眼睛。

是那把金色剪刀,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沒有消失。
我蹲下身,將它拿到手里,開開合合,很順手的樣子。這時我改變了主意------我本來是要來收拾一下東西,然后退租不干了。看到這把剪刀-----我沒有什麼傷感的感覺,我也不會再流淚。但我決定接著干下去。不是為了小昭,而是為了這把金剪,來自法國的金剪。

重新開業后,沒有什麼生意,也沒有人來幫我。
港城在傳說我做的是鬼衣,把我那間店叫蓮蓬鬼店。

我決定做一件旗袍,為不知是否還有來生的小昭。
為此我在梅雨的季節遠行南方,選了上好的絲綢錦緞。
我和萍兒,以及她們家的關係慢慢變得淡漠,我無所謂。我覺得自己是個沒有將來的人。

沒有生意,當然更沒有人氣。
我一個人,慢慢的,細致的做活。
繡花補花,用銅絲盤扣斜緞滾邊。甚至的,我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勾中國結。這些很細膩的技藝讓我安靜。

這件精美的旗袍讓我用去一個月的時間。
快要完成的時候,我總覺得還有人會來。
決不會是小昭,小昭也許真的永遠不能來了。

這時我看到了他,他穿著那身亞麻色的,我親手制成的西服。
挺括而干凈,就象剛在我的店中穿上。

你來了?我平靜的說了句,並沒有想停下手中的活計。請稍等,還有一點我就要完活了。我隨手示意了一下,你隨便坐。
沉默。我的身邊無聲無息。
我安祥的將一副中國結綴在旗袍的開襟處,這種創意讓整件服裝顯得別致而吉祥。

你知道我要來?
是的,就象我知道你是誰。
你害了她。他的聲音沙啞,但是憤怒是壓抑不住的:你害了她!

在生前,他應是個高大俊朗的年輕人。現在卻是一臉的猙獰,他的眼圈,還有嘴唇全是烏紫色的。我默默注視著他,無語。這讓他不自在起來:姓蓮的,我曉得你不怕鬼,你有種!你用不著這樣看我!
忍不住的,我還是問了一句:她在哪?
他囁嚅了一下:她在哪?她還能在哪?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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