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情 暸 望 台

（1）
百物語的遊戲，進行到現在已經七個多小時，現在時間是五點零一分，對小柔來說，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更可怕的是，這個「世紀」還沒結束，如果以天亮作為百物語的終點，那她至少還要支撐一個半小時。一個半小時？她真的能撐的過去嗎？此刻的ＫＴＶ包廂中，青子因為聽到門外指甲刮搔大門的聲音，而被對方狠狠拖了出去，成為無數指甲亂抓下的慘烈犧牲者。

黑豬因為侵犯酷爸，受到了百倍的懲罰，混亂中，變成了酷爸刀下亡魂，現還回來包廂找酷爸索命！而酷爸更是受到了極淒厲的報復，她用自己的雙手扼住脖子，身體懸在空中，一聲又一聲淒厲的哭喊，訴說著她身和心，同樣受到無比煎熬。更別提那個神鬼莫測的方志，他像是這一切事件主謀者，最後悠然的全身而退。還有鬼論壇上，對靈異事件耳熟能詳的綠燈男，他因為自己玩起百物語，被千萬惡靈纏身，就算沒死，大概也瘋了。

如今，僅存正常的三個人。小柔，阿達，還有小雪。此時，卻連阿達都聽到了異聲。「奶奶在翻動抽屜？」這不是阿達之前描述的鬼故事情節嗎？奶奶回來了！？小柔好像有點明白了，所謂的百鬼夜行，是延續百物語的故事，把百物語中的亡靈和鬼怪招喚回到人間。像是青子招喚了綠燈男，因為她讀了綠燈男的信。而酷爸咒了黑豬去死，所以真的死掉的黑豬回來找她，阿達期望見到奶奶，所以奶奶千里迢迢從陰間回來尋他的孫子。只是，下一秒，小柔想到一個問題。所以，「百鬼夜行」，已經開始了！？

這些不屬於人間的亡靈，已經從潛伏在黑暗中，變成一個具有殺傷力和懷著仇恨的怪物，一隻一隻回來了。綠燈男無法招喚百鬼夜行，是少了什麼步驟？忽然間，小柔像是隱約的能抓到了一些端倪，也許綠燈男少的東西，就是一個真正的鬼故事。一個只屬於自己，真正被藏在當事人心裡深處的鬼故事，不，應該說是一個「遺憾」。百鬼夜行能招喚那些當事人心裡的遺憾？像是奶奶？像是黑豬？

小柔想起了方志曾說過的，每一個古老的遊戲被流傳下來，必定有它神祕而重要的功能，所以百鬼夜行，其實是一種招靈儀式？！小柔腦袋轟轟亂響，如果阿達招喚了奶奶，酷爸招換了黑豬，那不就表示她自己……小柔忽然明白了，方志為什麼說「這百鬼夜行簡直就是為小柔量身訂做」的背後含意了。因為，小柔心中害怕的「那個人」，也會在今天晚上，從地獄回來！

（2）
「姊姊，我該怎麼辦？」「姊姊，我該怎麼辦？」黑暗的包廂中，此刻卻不像剛才的平靜，阿達聲音懺抖，不斷追問著小柔。小柔看著眼前凌空的酷爸，又看著臉色蒼白的阿達。「你說奶奶的聲音，是從哪裡傳出來的？」阿達把視線緩緩移動，移到了包廂的大門。「門口。」「你確定？包廂的隔音這麼好，你確定你聽的到奶奶翻抽屜的聲音？」「我確定。」阿達點頭。「所以奶奶在外面？」小柔抽了一口涼氣，看著黑黝黝的大門。「是。」阿達眼睛定定的瞪著那大門，「姊姊，我該怎麼辦？」

小柔看著包廂的木門，內心翻騰不已，剛才青子打開門，結果換來如此淒慘的下場，如今要不要開門呢？「阿達，妳確定門外真的是奶奶嗎？」「我確定……咦？我確定聽過那個聲音，是奶奶沒錯……」「好！」小柔猛然吸了一口氣，走到大門邊。奇怪的是，門外果然傳來著斷斷續續翻動藥包的聲音，還有拉推抽屜的陣陣響聲。小柔輕輕的喊道：「奶奶，奶奶是妳嗎？我是小柔阿。」「我 是 奶 奶 」門外抓藥櫃的聲音回答，聲音陰沈，沒有絲毫生氣。「快 開 門 阿 」

小柔只覺得頭皮發麻，的確是奶奶的腔調，只是……為什麼她的語調沒有高低起伏，簡直就跟黑豬一模一樣！「是奶奶！」阿達拉著姊姊的衣角，緊張的說：「我們應該打開門讓她進來？是不是阿，姊姊？」「嗯，」小柔遲疑了一下，又繼續問道：「奶奶，我是小柔阿，妳記得阿達小時候生病的時候，妳都怎麼對待他嗎？」「小 柔 阿 妳 怎 麼 忘 記 了…。我 都 把 弟 弟 靠 在 胸 口，讓 他 聽 我 的 心 跳 阿…」「是奶奶！真的是奶奶！」阿達手擰的好緊，他的雙腳更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著。

小柔眼睛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讓她決定繼續詢問下去。「那奶奶妳記得嗎？我最喜歡躲到妳的棉被裡，妳總是對我做什麼？」可是，這次對方的回答，卻沒有上一個問題這樣乾脆，她先沈默了一會，才慢慢回答。「這 麼 久 的 事 情 奶 奶 怎 麼 還 記 得…。」「嗯。」小柔沈吟了一下，這時候，阿達卻推了推小柔，「姊姊！妳幹嘛啦，這種小事情對你來講很重要，對奶奶來說，怎麼可能會記得啦。」「真的是小事嗎？」小柔苦笑。「那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證明妳是奶奶呢？」「怎麼證明啊？」阿達抓抓頭髮。

可是，就在這時候，門外卻主動傳來了一個聲音……「 藥！ 」「藥？」小柔感到困惑。「什麼藥？」對方微微一頓，答出了一個讓小柔完全無法理解的答案。「心 臟 藥。」對方平板的聲音微微揚起，竟然給人一種冷笑的感覺。「我 現 在 帶 著 最 後 一 天 吃 的 心 臟 藥 。」「最後一天的心臟藥？這東西哪能證明阿？」小柔感到好笑，「心臟藥不是到處都有嗎？」就在小柔嗤之以鼻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背後阿達的異樣。因為阿達竟然在發抖。

然後他一手推開了小柔，對著門大喊：「奶奶，妳給我看藥，快給我看最後一次吃的藥！」說到後來，阿達的聲音甚至帶著濃濃的鼻音。小柔只覺得滿心詫異，一個「藥」，為什麼能證明她就是奶奶？最後一次的藥，具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最後一次的藥，難道跟之前的藥有什麼不同嗎？這問題，是不是就是阿達堅持，要把奶奶從陰間喚回來的祕密呢？就在小柔陷入一片思考死胡同的時候，她看見阿達轉開了門把，把門小小的推開一條細縫。「奶奶，外面太黑了，我看不到妳的臉阿。」

阿達看著細縫外面，身體禁不住顫抖著。「給 你 看 藥 」門外面的人說道。「讓 我 把 手 伸 進 去 。」阿達點了點頭，又把門縫稍稍拉大，剛好容納一隻手能穿過的大小。接著，從門外就緩緩的伸進來了一隻手。此時此刻，小柔的呼吸幾乎就要停止，她認得這隻手！她當然認得，這雙經歷了無數風霜，總是陪著摸著她的頭髮，上面每一個縐褶都給她最愛的觸感。這是奶奶的手！而阿達也幾乎認同了奶奶的手，而這隻手，從原本的握拳狀態，慢慢的打開了。打開了。

奶奶的手從門縫中伸了進來，打開握拳，裡面果然是一包藥。包裹藥物的紙，也已經被奶奶打開了。裡面是一種白色的粉末。可是，看到藥粉真面目的瞬間，小柔卻忍不住啞然失笑，若是平常，她肯定會張開嘴巴大笑。這哪算是藥粉阿？這哪是奶奶常吃的心臟藥阿？奶奶眼睛就算不好，也不會吃這東西當作心臟藥吧！因為，這壓根就不是藥粉，而是，一堆白色的細沙。「妳騙人，奶奶怎麼可能吃這個當心臟藥。」「我 沒 騙 你 阿 小 柔！這 真 的 是 我 最 後 一次 吃 的 藥！！最 後 一 次 阿！」

「最後一次？」小柔困惑的看著阿達。「弟弟，你聽的懂她再說什麼嗎？」「我……我聽的懂……」阿達身體猛烈顫抖著，隨即又像是虛脫一樣，整個人跪倒在門邊，抽抽咽咽的哭了起來。「這、這、的確是奶奶最後一次吃的藥……」「阿達你在說什麼阿？」小柔眉頭皺了起來，「奶奶最後一次怎麼可能拿沙子當藥吃？」「不是奶奶拿沙子當藥吃……」阿達跪在門邊，不斷的哭著，「是我，是我在最後一次惡作劇，把奶奶的藥……給換掉了！」

（4）
就在小柔和阿達在開門與不開門之間，猶疑的時候…另一邊，漂浮在空中的酷爸，正面臨著生死關頭。她脖子處圍了一圈烏青，而脖子以上，則是因為缺氧而出現的慘白。無論是不是真有黑豬回來索命，酷爸都快要被自己這雙手，給活活扼死了。小雪緊緊抱著酷爸的身體，眼淚撲簌簌的流著，「救命！救命！誰來救救酷爸！」這時，酷爸的雙腳慢慢停止了踢動，這表示，酷爸最後一絲求生意志也即將喪失。

「酷爸！不要！快醒過來！」小雪用力嚎哭著，「酷爸，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誰……誰……」就在小雪哭成了淚人，酷爸即將斷氣的瞬間，忽然，小雪的耳朵聽到了一個聲音。這聲音是一個單音節，在小雪的身後響起。她先是一呆，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可是，這清楚的單音節，卻又重複了第二次。小雪整個人的表情都變了，從愕然和害怕，漸漸變成了驚喜。因為她認出了這個聲音，清楚的單音節，正是那次火災，把她從夢中喚醒的……汪！

聽到阿達的哭訴，這一剎那，小柔忽然明白了。她忽然什麼都明白了。為什麼阿達會想要千方百計的參加恐怖百物語的活動？為什麼阿達會執著於再見到奶奶？為什麼他會聽到奶奶的靈魂，在頭七回來翻找藥櫃？也是為什麼，當奶奶過世之後，阿達會突然從愛惡作劇的小孩，一夜間成長許多。都是因為這包藥！都是因為阿達的惡作劇，讓眼睛不好的奶奶，誤把這包沙子當心臟藥給吃掉，也許是這樣使奶奶胃腸受傷，也許是這樣讓奶奶的心臟病沒有得到控制，也許……

小柔的胸口湧起一股怒火，直指向她的弟弟阿達，這些年來對奶奶深刻的懷念，全都化成了對弟弟的憤怒。把奶奶還給我！小柔幾乎要尖叫，把奶奶還給我！「奶奶，是我害了妳，我對不起妳，我對不起妳…」阿達看著從門縫中伸過來的老人手掌，淚流滿面，如此哀痛的哭聲，彷彿從他的五臟六腑中的深處傳了出來。這樣的哀痛，已經折磨阿達多久了呢？看到阿達哭得這樣淒慘，哭得這樣令人難受，剎那間，小柔又忽然心軟了。

她看著阿達，這個從小就在自己臂膀下長大的小男孩，他的憨傻，他的純真，他對自己的依賴……小柔想到，這些年來阿達一直在追逐著靈異故事，甚至無聊到參與這個鬼論壇，是不是就是想要找到奶奶，跟她親口說聲抱歉呢？小時候，阿達常在半夜哭醒，是不是因為奶奶呢？小柔苦笑，原來除了自己之外，這世間每個人的心裡有多少有些遺憾，這些遺憾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不會顯露出來，只有在特定的時候，特地的人，或是特定的氣氛之下，才會完全顯露在我們的面前。小柔的遺憾，就是那個為自己而死的學長…

而阿達的遺憾就是奶奶，就是他生平中最可惡的一個惡作劇，卻換來了他十幾年埋藏在心裡的思念和後悔。「弟弟。」小柔氣憤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寬恕，她甚至有種衝動，想要抱住阿達。阿達卻慢慢站起，雙手握住門把，他想把這道ＫＴＶ的包廂大門給拉開。此刻的阿達深深相信，拉開之後，門後面的那個鬼，就是自己的奶奶，就是他要贖罪的對象。就在阿達要把門繼續拉開，門縫越開越大的同時。小柔的心頭卻隱隱顫動起來。直覺告訴她，門外這個人有問題！但是，究竟是哪裡有問題呢？

（5）
對小柔來說，這是很難形容的感覺。小柔看著奶奶那隻手，的的確確是奶奶的手，每一個紋路，每一根手指頭，都和小柔記憶中一模一樣。「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心頭還是那麼不安？」小柔咬著下唇，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在阿達慢慢打開這個門，奶奶整個人慢慢從門後出現，這短短十幾秒鐘裡面……小柔閉上了眼睛，腦海裡頭如同有一台無聲的放映機，開始播放一連串的畫面，從一開始踏入ＫＴＶ開始，到此時此刻……

青子招來了綠燈男，慘遭殺害，但是，除了青子之外，沒有人看到綠燈男的真面目，還有，另一個問題是……青子為什麼能認出綠燈男的樣子？在當時，門外面，到底站著誰？青子到底看到了什麼？還有，關於酷爸和黑豬的恩怨，酷爸說黑豬死了，所以黑豬回來索命，把酷爸慢慢折磨到將近斷氣，為什麼，外面的黑豬只找酷爸開門？為什麼只有酷爸被黑豬攻擊？為什麼？小柔腦海不斷想著，她攪盡腦汁的想著…因為她知道，整個謎團的關鍵，一定就藏在這裡！最後一個問題，那就是關於奶奶的回答。

奶奶能夠輕易回答阿達每一個問題，甚至連死前服用的藥物都帶來了。可是……卻說不出她最常替小柔自己做什麼？奶奶那溫柔的手心，輕輕撫著小柔的頭髮，是小柔最美的記憶，她不相信「奶奶」會忘記……除非，這個「奶奶」不是奶奶。此刻，小柔腦海中的邏輯漸漸清晰，而她的呼吸卻隨之急速起來…不！不應該這樣說，應該說這個奶奶是「阿達記憶中的奶奶」，而不是「小柔記憶中的奶奶」。為什麼呢？

如果是真的奶奶被從地獄招喚回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區別？為什麼呢？只有一種可能。小柔想到這裡，全身一陣冰冷的寒顫。此刻，門縫已經越拉越大，門外的那個鬼，除了手之外，已經可以隱約看見半個身體了。不知道為什麼，ＫＴＶ的走廊此刻沒有半點燈光，外面一片漆黑茫然，以致他們倆個人都看不清楚眼前奶奶的模樣。但是，小柔心中的不安全感越卻來越強！不是！這是鬼！不是奶奶！

「關上門！阿達！」小柔發出大喊：「這不是奶奶！阿達，是你心中的遺憾，找來了地獄裡面的惡鬼，它變成了奶奶！這就是百鬼夜行的祕密啊！」可是小柔的大喊，卻來不及阻止阿達的開門。ＫＴＶ的木門，嘎的一聲，終於完全被拉開了。門外的惡鬼，這個隨著阿達內心所化成的鬼。已經完完全全站在兩人面前。

（6）

小柔完全愣住了。眼前的人，不，眼前的鬼，根本就不是奶奶。而是一個穿著奶奶衣服的鬼，她除了一隻手像奶奶之外，整個身體都呈現半透明的顏色。而且，更恐怖的是，她在冷笑。「阿達！快回來！」小柔拉住阿達，想把他拉回ＫＴＶ包廂中。但是，阿達眼睛看到的東西，顯然和小柔不同，阿達張開嘴，發出大哭。「奶奶，對不起！奶奶，對不起！」然後，小柔看見那個女鬼一雙白皙慘白的手，慢慢舉高，往阿達臉上抓去，而阿達卻一點都不抵抗。

那女鬼雙手撐住阿達的上下顎，用力搬開阿達的嘴巴，要把手上用沙子作成的藥粉，倒入阿達的嘴中。「阿達，這不是奶奶！你不要傻了！這根本不是奶奶！」小柔拼命阻止阿達，也拼命阻止那個鬼影，但是卻一點用都沒有。小柔對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識曾相識，是的，就在剛才試圖拯救酷爸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是一種面對巨大怪力和恐怖的無力感。「可惡！可惡！」小柔急得眼淚都快噴出來，她雙手不斷對著鬼影亂鎚，卻只打到一片空氣。

阿達的嘴巴被這女鬼越拉越大，更駭人的是，對方握著藥的手，不但靠近了阿達的嘴巴，竟然慢慢的伸了進去。小柔就這樣看著，對方把手一點一點探進了阿達的嘴裡，越探越深，先是一隻手掌，然後手腕也進去了，接著連上手臂也都進去了。阿達的哭聲也跟著變了，因為嘴巴被堵住，他從本來的哭聲，變成了抽咽的嗚嗚聲。而且阿達眼睛翻白，一看就知道到了垂死關頭。被一個東西沿著嘴巴，咽喉，到食道，直到胃袋整個被填滿，這種死法也未免太慘了吧！

看到阿達這樣，小柔幾乎要發狂了。忽然，小柔想起了一件事。想起，她要怎麼救阿達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張開嘴巴，用力吼出兩個字。這兩個字的音調雖然不高，卻有一種奇異的震盪力，彷彿一道水波紋，以小柔的嘴巴為圓心，整個擴散出去。擴散到ＫＴＶ包廂的每一個角落。這一兩個字，喊的正是小柔和阿達十幾年來不斷想念的人的名字。「奶奶！」

（7）
小柔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喊，她只知道，如果阿達因為對奶奶愧疚而來參加這次的恐怖遊戲，如果阿達因為慚愧才不去掙扎，選擇讓自己慢慢死去。如果現在真的是地獄之門大開的時刻，百鬼可以夜行，充滿愧疚遺憾的人心呼喚來地獄的鬼怪，那麼……小柔，她也要呼喚，真正的奶奶。真正的奶奶。她相信，真正的奶奶，才不會這樣去計較自己孫子的錯，她相信，只有奶奶在，就會像當初奶奶撫摸小柔頭髮那樣的感覺，暖暖的，舒服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讓人害怕了！小柔使勁喊出了「奶奶」之後，並沒有任何一個影子出現。

但是，小柔的鼻子忽然動了動。她忽然聞到了一個香味。這是屬於廚房中熱炒的氣味。這氣味瀰漫著洋蔥微微辛辣的香氣，還有炒蛋濃厚柔和的味道。這是「洋蔥炒蛋」的味道！這是奶奶的氣味，專屬奶奶手藝菜餚的氣味，這瞬間，小柔的眼眶溼了，淚眼朦朧中，她彷彿又見到了奶奶寬大的背影，忙碌穿梭於廚房裡頭。小柔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在廚房外面的餐桌前，眼巴巴的等的奶奶端出香噴噴的洋蔥炒蛋。「奶奶啊！」小柔聞到這氣味，眼淚湧出來，變成兩道細流，這是遊戲開始到現在，她第一次哭。「奶奶，奶奶你回來了對不對？奶奶，你來了對不對？」

而就在氣味飄來的同時，那隻抓住阿達，要將手臂整個塞入阿達嘴中的鬼怪，身體微微一顫，抬起頭，像是一頭毒狼感覺到真正的猛犬靠近，緊張起來。氣氛變了。是的，整個氣氛開始變了。洋蔥炒蛋的香氣依舊瀰漫，而這頭鬼怪忽然加快速度，轉眼間就將整根手臂硬是塞入了阿達嘴中，阿達已經呈現半昏死的狀態，雙眼翻白，但是，偏偏又沒有喪失意識，嘴裡含糊不清的念著，「奶奶，我對不起妳……我對不起妳……」

小柔整個人抱住阿達，她的聲音中不再沮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滿希望的強韌生命力。「阿達！醒醒！你聞到這味道了嗎？」「奶奶！真的奶奶回來了！」小柔哭著說，眼淚爬滿了臉頰。阿達聽到小柔這樣說，也許是他真的聞到了那股香氣，翻白眼的眼睛，忽然動了兩下。眼睛裡頭，那黑色的眼珠，竟然慢慢回到了正中央。而且原本渙散的瞳孔，開始凝聚。凝聚成一顆美麗而純粹的黑寶石。「對了，對了，支持下去，奶奶來了，真的奶奶願意從地獄回來，表示她早就原諒你的過錯，她是真的想見我們兩姐弟，阿達你很想念奶奶對不對？」

小柔邊哭邊說：「我也是，我也是啊，自從那個學長自殺之後，我沒有一天不想念奶奶溫暖的擁抱，我幻想著奶奶再度撫摸我的頭髮，就像我還小的時候，現在奶奶回來了，沒有什麼好怕的了。」阿達聽到了那句「現在奶奶回來了，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他眼睛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不，比正常的眼珠很深邃，更堅定。那是平常任性和畏縮的阿達，極少出現的眼神。而眼前這隻鬼怪，表情越來越扭曲，臉上盡是恐慌的表情。

他恐慌的表情是來自他的手，他那隻伸入阿達嘴巴中的怪物之手。竟然，一點一點，被阿達的嘴巴退了出來。「阿達加油！」小柔拼命叫喊著，她明白了，百物語中的百鬼夜行，真正考驗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了？阿達自己的心魔，自己的遺憾，自己的孽障，只有自己能克服。隨著炒蛋香氣越來越濃烈，在黑暗ＫＴＶ的走廊盡頭，一個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浮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