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麥潔
白天與黑夜

當有人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看到了生命的盡頭!四週一片黑暗,寒風呼呼地吹著。王成志被凍醒過來,他有些發懵,這是什麼地方?

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右邊的檯燈,可是,手伸出去卻是空的,什麼也沒摸到。他又欠起了身體,向更遠一點的地方摸,「啪」,手碰在了一個什麼東西上,不疼。於是他伸手摸了摸那個他手碰到的東西,卻是一塊硬紙板。

硬紙板?他的房間裡怎麼會有硬紙板?

王成志忽地從床上坐起來,這時他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他伸手去拉被子,被子薄薄的,觸手有些硬,而床也「咯吱」一聲響,他嚇了一跳,再摸床,床很窄,其實只是一塊木板而已,而木板上鋪著的也不過是塊紙板,難怪這麼冷了。

可是,他怎麼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他王成志可是這城市裡的大富豪,臥室裡佈置得不說美輪美奐,也是舒適無比。可是,現在這是哪裡?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臥室!

眼睛在黑暗中慢慢地適應了,王成志驚奇地發現,這好像是一個橋底!

而他睡的那張用木板鋪成的床,一面靠著橋底一側的柱子,另外兩頭用紙板擋著。他看自己的身上,在這冬天裡居然只穿著兩件破爛的上衣!雖然這是亞熱帶的大都市,冬天不像北方那樣冷,但那兩件破爛上衣也無法抵禦這寒冷的夜。

王成志這時候已經感覺不到寒冷了,他心底裡的那絲恐懼已經讓他忘了身體上的寒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成志從那張破木板上坐起來,腳在地上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雙破的皮鞋,皮鞋的後面被壓倒了,像拖鞋似的,腳一伸進去,就發現皮鞋前面是開了大口的,直灌風。

王成志走出去,果然是一座橋,但他看不清這橋有多大,橋上的燈很昏暗,而且是隔了很遠才有一盞。四周都很黑暗,一看就是很偏遠的地方,很遠處,能看到都市夜色燦爛。王成志完全看不出這是哪裡,應該是市郊了,天這麼黑,完全無法辨認。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王成志不停地問自己,他沒有答案,只是身上一層一層地出冷汗。

這一定是在做噩夢!一定是!

王成志慌忙跑回到剛才的那張床上,如果它還能算得上床的話(其實就是那塊木板上),用那摸在手裡就感覺很骯髒的薄被蓋在自己身上,拚命地閉上眼睛讓自己睡著。

還是很冷,可是,王成志卻躲在那骯髒的薄被裡出著冷汗。

「啊!」王成志終於驚呼出來。

他猛然醒了。看看牆上那個巨大的鐘,居然已經中午了。

王成志擦擦滿頭的冷汗,起來洗涮換了衣服,然後走下樓去。餐廳裡已經擺好了早餐,這其實對他來說是早餐加中餐了。

一邊吃著東西,王成志一邊想著夜裡的那個噩夢。已經好幾天了,他連著做那個噩夢,夢裡的一切感覺那麼真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而且,他以前早上都是很早就起床的,準時七點起床,吃完早餐,司機老張就送他去公司,處理各項事務,看各個公司送來的報告、計劃、項目投資分析等。可最近幾天,他總是一覺就睡到中午,記得這幾天晚上也是很早睡覺的呀!

正想著,他忽然想起來這之前的幾天,那個晚上他做的那個古怪的夢。

夢裡只有一本書,書厚得像石頭,書的封面是一個恐怖的鬼臉和一些他不認識的蝌蚪文。

書的封面上忽然慢慢發出綠幽幽的光,而鬼臉則在綠光中變形,彷彿拚命地想掙脫書的縛束,從裡面跑出來一樣,那張鬼臉因此而扭曲,感覺更加猙獰。在這種扭曲和變形中,封面的鬼臉部分已經慢慢地凸了出來,那種感覺,開始凸起時像浮雕,後來那個鬼臉就整個兒從封面上掙脫出來。只是,鬼臉下面還有條細長的脖子連在書的封面上。

鬼臉浮在空中,發出咭咭的笑聲:「你的願望實現了,現在該是你要償還的時候了。」

想起那個夢,王成志忽然就想到了三十年前發生的一件事,那件事過去了三十幾年,他早就把它當作一場夢給忘了,可是,現在一下子想起來……

難道,三十年前的那個夢是真的?

寒風的街頭,路上只有很少的幾個人,而這幾個人也都低著頭匆匆地往前走著。

小夥計終於送完了今天要送的最後一趟貨,正拖著疲憊的腳步往回走。他要走回老闆那裡,去吃在老闆那裡包食的晚餐,雖然這個時間對別人來說早就過了晚餐時間。

一天不停地送貨把他累壞了,現在他可以回去休息了。可是,明天,明天呢?

小夥計不由輕聲歎了一口氣。

忽然,腳下有什麼東西絆了他一下,害得他向前撲去,不過他並沒有摔倒。在站穩了之後,他回頭看一下,原來差點絆了他一跤的是一本書。

這是一本很厚很厚的書,比一般的字典還要厚上一倍,厚得像一大塊石頭。

吃過晚飯後,就只剩下小夥計一個人呆在老闆的米店裡看店(不看店的話,他連住的地方也沒有),於是他將那本揀來的書拿出來看。書的封面不太像紙,好像是牛皮的,封面上是一個恐怖的鬼臉和幾個他不認識的蝌蚪文。

鬼臉是綠色的,彷彿剛從泥沼中爬出來的樣子,臉上還有一些肉彷彿是腐爛了一般,露出一些黑紅的爛肉和空洞。鬼臉的耳朵尖尖長長,頭上頂著兩隻細細的,擰成螺旋形的角,角最前面是尖尖的。鬼臉上的眼睛是血紅的,嘴裡吐出兩顆尖長的大牙,嘴角還有一絲血跡流下。書封面的背景是一堆堆的骷髏,但背景比較模糊,只是在封面的右下角,有一架整齊的骷髏,骷髏上還有一團人形黑影,而黑影彷彿正在投向鬼臉的嘴邊。

小夥計是識字的,可是這本書裡的字他一個也不認識,那根本不是他使用的那種語言的文字,而且他也看不出來那是屬於什麼語言的文字。他只是看出那本書的紙質很好很特別,感覺柔韌,像絹一般,但是比絹有韌性。

小夥計終於也沒弄明白那是一本什麼書。但是這本書看起來質量很好,小夥計實在捨不得扔掉。於是,他順手把那本書放在了枕頭下面。

夜裡,小夥計作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他夢見他揀來的那本書封面的那個恐怖鬼臉,慢慢從書裡浮出來,而那鬼臉的細長的頸子卻仍然連在書上。鬼臉浮在空氣中咧開嘴,咭咭笑著,臉上的腐肉還一小塊一小塊地往下掉著,小夥計彷彿能聞一股臭味,像是長年埋在地下的腐屍的味道。

鬼臉對小夥計說:「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

小夥計奇怪地看著那個鬼臉,他並不覺得害怕,相反,心裡還有著說不出的興奮:「真的?」

「先別高興,你要實現願望是要付出代價的!」鬼臉的聲音像是從一道縫裡擠出來似的。

「只要你能實現我的願望,什麼樣的代價我都答應!」小夥計咬著牙,瞪著他那一雙本來不太大的小眼睛,這時他的樣子看來比那鬼臉還要難看。

「好吧,說說你的要求吧!」鬼臉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小夥計。

「我,要——做——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小夥計一字一頓地大聲說著,彷彿他已經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而他現在正在全世界人的面前演講一般。

鬼臉看著小夥計,「不行!」

「為什麼?」小夥計瞪著鬼臉,好像要把那鬼臉一口吞下似的。

「你可以有什麼和我交換?」鬼臉咭咭笑著,小夥計啞口無言。「我可以讓你富有,但要看你的靈魂有多大的價值。」鬼臉頓了一下,「你肯用靈魂作代價,換取你的富有嗎?」

「肯!當然肯!」小夥計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但是你可以告訴我,我的靈魂有多大價值,而我以後能有多富有嗎?」

小夥計覺得眼前黑了一黑,他聽見鬼臉說:「好,你以後即使不會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但是你也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小夥計不禁喜不自禁,鬼臉看上去彷彿更加開心:「記住,在你達到你的願望後,你的靈魂就是我的了,你要聽我話,為我做事。」鬼臉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縮回書的封面上去,那種感覺讓人覺得詭異極了。但是小夥計卻不覺得,他完全沉浸在對未來想像的喜悅中了。

早晨小夥計醒來,他想起他的夢,哎,那個夢要是真的有多好。

十年後,小夥計已經事業有成,娶妻生子了。二十年後,小夥計成為了一個富人。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夥計已經成了世界上知名的富豪之一。

他就是——王成志!

王成志正在回想著這些,司機老吳走了進來,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後。

王成志吃完早中餐,喝了一杯咖啡,保姆已經把他的公文包拿了出來。王成志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著公文包出了門,司機老吳跟在後面,等出了門,老吳忙上前一步,打開加長林肯車的後門。

王成志沒有馬上上車,他呆了一下,想起來什麼似的,看了看司機老吳。

司機老吳跟著他十多年了,是個老實可靠的人。有一次出車禍,小車起了火,可是王成志卻昏在翻倒的車裡,老吳從車裡爬出來後拼了命把王成志從車里拉了出來,拉出來沒拖多遠,車就爆炸了。老吳對王成志來說是有救命之恩的。

「老吳,你到我書房來一下。」王成志沒有上車,卻調轉頭走了回去。

老吳跟在王成志的後面走進書房,王成志讓老吳坐在沙發上,老吳有些忐忑不安,雖然跟了王成志十幾年,但老吳從來沒有進過王成志的書房。

王成志坐在老吳的對面,他拿出茶几前的茶具,慢慢地洗茶具,燒水,準備泡茶。老吳看見王成志不說話,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安地來回搓著。

茶泡好了。

王成志倒了一杯遞給老吳,自己喝一杯。老吳有些受寵若驚。

「老吳,你跟了我十幾年了吧?」王成志明知故問。

「是,十二年多了。」老吳有些謹慎地回答。

「十二年,時間好快啊。」王成志感歎著,「老吳,你是很瞭解我的習慣的,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想問你一下,最近,你有沒有發現我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老吳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我……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啊!」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我是不會怪你的。」王成志的心沉了一下,但他還是和顏悅色地和老吳說。

「那……那我……我就直說了。」老吳咬了咬牙,彷彿下了好大的決心,「你這幾天每天晚上都叫我開車送你去城北那座立江橋下,那橋下有一個老乞丐,不知道你去找那老乞丐幹什麼,去看一下,就走了。接著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讓我送你去餐廳吃大餐,吃完就……就……」

「就什麼?」王成志越聽身上越冷,不由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冷汗慢慢地由皮膚下面滲了出來。

老吳把茶一口喝乾了,「吃完大餐就去那些,那些,那些風月場所……」老吳好像理虧似的聲音小了下去。

「什麼?」王成志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問道,臉上的冷汗「刷」地全冒了出來。

老吳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手裡還握著茶杯:「是真的,我沒說慌!」

王成志擺了擺手,強自鎮定下來:「老吳,你不要慌,我知道你不會說慌的,不過,你要記住,這事不能對任何人說起。」王成志停了一下,接著又說:「還有,下次……」王成志是想告訴老吳,下次他再要去那橋下時,讓老吳一定不要送他去,但他的話到了喉嚨口,忽然就說不出來了,只覺得一股氣憋在了喉嚨口,然後就覺得氣悶起來,臉色憋得通紅,他不由地伸手扭住了自己的喉嚨。

「怎麼了?王董你怎麼了?」老吳看見王成志的樣子,嚇得放下茶杯,手足無措地看著王成志,「我幫你叫人?」

王成志緩和了一下,那口氣慢慢地下去了,他搖了一下手,讓老吳坐下來,繼續剛才的話題。可是,每當他要說出不讓老吳送他去橋下時,他就立即氣悶起來,每一次氣悶的時間,都會比上一次長。

王成志想了一下,站起來,讓老吳換了一輛車,開著黑色的寶馬,送他去城北立江橋下看看。

車開過城北的立江橋下,王成志看見橋下黑暗逼迫的空間被幾個乞丐佔有了,用一些破紙盒分隔開來,遮擋一些寒風。下午天氣比較暖,橋邊的太陽下坐著幾個乞丐,乞丐中有一個年紀很老,大約有五六十歲的老乞丐,他獨自縮在一角上,身上披著一張看不出顏色的破毛毯。

老吳指著那個老乞丐小聲地對王成志說:「就是他,你每天晚上來看的,就是他。」

不錯,就是這裡了。王成志身上一陣陣地發冷,他夜裡夢到的地方也是這裡。

王成志坐在辦公室裡,他高傲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這女人不過三十來歲,穿著一身的黑衣黑裙,臉上還蒙了塊薄薄的黑紗,女人的面前放著一個直徑半尺左右的水晶球。

王成志有些不信任地看著面前女人。這是他花了大價錢請回來的,可是,她能解決他的問題嗎?

黑衣女人沒理王成志,仔細地盯著水晶球:「你說吧。」

「說什麼?」王成志反問。

「你請我來有什麼事?難不成你花大價錢就是請我來坐坐?」女人看也沒看王成志,露出一絲譏笑。

「如果你的本事和你的口才一樣好,我倒是放心一些。」王成志淡淡地說。「事情是這樣,我最近總是做噩夢,在夢裡我變成了乞丐,住在橋底。我想請你來幫幫我,能不能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不再做這種噩夢?」

「夢是心理的反應,你是怕變成乞丐,你如果看開些,自然不會做這種噩夢。」

「你不明白,奇怪的是,這夢很真實,而且確實有這麼一個地方。」王成志沉吟了一會說,「連我夢裡的那個乞丐都有,我在白天特意去看過,真的和我夢中一模一樣。」

「哦?」女人開始有點興趣了,「會不會是你曾經去過那個地方,看到過那個乞丐,而你對這一情節的印象特別深刻,所以,夢裡就出現了那個情形。」

「不。」王成志痛苦地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如果你刻意隱瞞什麼,那對不起,我幫不了你。」女人說著就站了起來。

「別走!」王成志這一會功夫像個孩子,恐懼在一瞬間抓住了他,他的臉扭曲著,「我告訴你,我告訴你!我的司機對我說,我每天晚上天黑後都叫他開車去那個橋邊,去看橋底的那個老乞丐,然後成夜不回家,在外面……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我又再叫他開車去橋邊,然後,我就在車上睡覺,車開回家後,我就一直睡到中午……可是,這一切我都不記得!我真的都不記得!我只記得我夜夜做夢都是橋底的乞丐,寒風好冷,一切都感覺那麼真實!」王成志抱著頭,和平時出現在大眾面前的那個富豪完全判若兩人。

女人的手張成圓形,放在水晶球的兩邊,手虛做出握球的姿勢,只見水晶球發出瑩白色的光。

球中起了一層霧,那霧是瑩白色的,濃濃的,然後彷彿有風吹動似的,霧開始飄動,慢慢地又變淡,退去,球中開始出現隱約的景物。景物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清楚了,那是城北的一座橋,橋橫跨在江上,連接著東西兩邊。

「你看是這座橋嗎?」女人問王成志。

王成志已經冷靜下來,他盯著女人手中的水晶球看了看:「是,就是這座橋。」

女人嗯了一聲,手指彷彿在微微用力,水晶球的圖像一下子就轉到了橋底,橋底下一群乞丐,其中有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圖像推近到老乞丐面前,還沒等女人問,王成志就驚聲叫起來:「沒錯!就是他!」這時的王成志,不敢再小瞧面前的女人了。

「噓!」女人制止了王成志的驚叫,眉頭皺起來,仔細地看著水晶球中的老乞丐:「奇怪啊!真奇怪!」女人連聲說著。

「怎麼了?」王成志小心地問著女人。

「這個老乞丐應該不是做乞丐的,但怎麼成了乞丐呢?等一下,我要查查!」女人開始微閉上眼,手指上似乎是用了更大的力,一會兒功夫,圖像急轉,水晶球裡出現一個綠色的漩渦,那漩渦越漩越快,最後水晶球裡出來了王成志的臉。

女人睜開眼看了王成志一眼,聲音冷冰冰地說:「哦,原來是這樣。你告訴我你曾經遇到過什麼特別的事情,不要騙我,否則我幫不了你。」

王成志慢慢低下了頭,過了很久,他向面前的女人述說了三十多年前他還是個窮小子的時候,有一次在送完貨後撿了一本書,還有當天晚上做的怪夢。最後他顫抖著說:「第二天那本書就不見了。這幾十年我都一直很順利,沒再做過那夢,但直到前幾天夜裡,我又夢見了那個鬼臉,他笑著對我說:『你的願望實現了,現在該是你要償還的時候了。』」

女人歎了口氣,詳細地問了一下那本書什麼樣,然後手指在水晶球上微微用力,水晶球裡就出現一本厚厚的書來,書上綠色的鬼臉在水晶球中扭曲著,獰笑著,在球中掙扎,彷彿要破球而出似的。

王成志的心「突突」地跳著,彷彿也要破胸腔而出似的。「就是這本書!」他叫著。

女人慢慢放下手,水晶球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球中空空的,透明的,什麼也沒有。

沉默了許久,女人盯著王成志緩慢地說:「其實,你本來就應該是那橋下的乞丐,只是你出賣了靈魂,轉換了命運。我幫不了你,因為,是你自己願意把靈魂出賣掉的。」

女人收拾了東西站起來準備走。

「求你,救救我!我不要做乞丐!你一定能幫我!」王成志滿頭的冷汗,他已經全然沒了剛才那高傲的模樣。

女人搖了搖頭,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天氣忽然轉變了,本來還有些溫暖的天氣一下子就寒冷起來。

只是比天氣更寒冷的是王成志的心,他仍然是每晚夢見自己變成了乞丐,在那個橋底下睡覺,隨著天氣的寒冷,王成志在夢裡的寒冷感覺也是一樣隨著天氣的寒冷而感覺更冷。

那天的天氣格外寒冷,王成志在宴請完一個合作夥伴後,上了他的黑色加長林肯。「城北立江橋。」王成志清晰地聽見自己說話,但是他卻控制不了自己。

車子停在橋底,王成志看見那個老乞丐正蹲在橋邊,彷彿是在等他。王成志很害怕,他不想下車,一點也不想,但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在打開車門,雙腳也忍不住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他走到那個老乞丐的面前,盯著老乞丐,老乞丐也看著他,從那雙眼中,王成志看見一種得意的感覺。

王成志眼前一黑,彷彿昏了一下一樣,然後再睜開眼,王成志驚恐地發現,他蹲在那裡,而他的面前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卻正是他自己!

他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那個老乞丐!或者說,他與老乞丐做了對換。

王成志站在老乞丐面前,過了一會,他微笑起來,然後,王成志在老乞丐面前蹲了下來,他能看見老乞丐眼裡的憤恨。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王成志不急不慢地說,臉上帶著一貫的微笑,「二十年前,這城市裡有個公子哥,他的父親開了個環意廣告公司,環意廣告公司生意一直很好,發展的很大,在這個城市裡,只有另一間廣告公司可以和環意廣告公司相比,這兩家一直互相敵勢。

「本來,這兩家廣告公司勢均力敵,直到有一天,環意廣告公司接到了一單很大的生意,但客戶的要求也很苛刻,如果這單生意做砸的話,環意廣告公司就要賠大筆的錢給客戶。環意廣告公司上了一個當,就是和這個客戶所簽的合同是個陷阱,因為一個字的差別,不管環意怎麼做,這單生意都虧定了。而這個所謂的客戶和預付的定金,都是環意廣告公司的對手給的。環意廣告公司因為這單生意的失敗,從此一蹶不振,對手公司趁機把環意廣告公司的人全部挖走了,將環意廣告公司擠跨並收購。

「環意的老闆張豪將因此一病不起,不久就病死了。那個幫環意廣告公司的對手擠跨並收購了環意廣告公司,假裝成客戶設下合同陷阱的人,就叫做王成志,你還記是吧?」

老乞丐的眼中恨恨的光忽然盛了一下,馬上又暗淡了。

「對了,我就是張豪將的兒子。那個公子哥,自從我父親死後,我的母親不久也死了,我獨自生活,不管我怎麼努力,厄運始終跟著我。特別是我父親的老對手,整跨環意廣告公司的劉偉,為了讓我沒機會東山再起,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派人搗亂,最後還誣陷我,把我投進了監獄。坐了二十年的監獄,出來後我已經老了,世界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我只能淪為乞丐,但是我一天也沒有忘記兩個人,一個叫劉偉,一個叫王成志!

「沒想到的是,當我打聽到劉偉的消息時,卻聽說他已經死了,他的公司早就被王成志吞了。

「我不甘心!直到有一天,我撿到一本厚得像石頭般的書,上面印著一個恐怖的鬼臉和我看不懂的蝌蚪字,我夜裡做了個怪夢,夢見那鬼臉從書中跳了出來……」王成志停了沒有再說,他看見老乞丐的眼中滿是恨意。

王成志開心地笑起來,他咬著牙對老乞丐說:「從現在開始,我不再姓張了,我叫王——成——志。」

王成志說完轉身上了車,黑色加長林肯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老乞丐蹲在寒冷的橋下。

夜裡忽然急劇降溫,這個亞熱帶的城市居然下起了雪,這可是百年難遇的事。

老乞丐在夜裡凍醒來,四處一片黑暗。老乞丐茫然地看著這個曾經熟悉的城市,不知道去哪裡躲這場突來的大雪,他越來越覺得寒冷。也許運動可以讓他溫暖一點,於是他從橋下鑽出來,四處看著,不能分辯方向。沒有燈,更不見人,風更大了。

老乞丐的腿和腳都凍僵了,他剛想挪動腳步,腳下卻一個打滑,摔到在了地上。老乞丐想爬起來,卻發現四肢已經僵硬了。

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些光亮,老乞丐欣喜地抬頭看去,那光亮是綠色的,有種比空氣更陰森寒冷的感覺。光亮中慢慢有個東西浮現,卻是一張鬼臉。鬼臉在綠光中變形扭曲,彷彿正在拚命掙脫空氣中某些看不見的阻障,那張鬼臉因此感覺更加猙獰。綠光的後面仍是一片黑暗,那黑暗好像更深。

那張鬼臉終於掙脫了無形的阻障,浮現在黑暗的空氣中。

老乞丐「瑟瑟」地抖著,他有種不好的感覺,那個惡魔再次出現,絕對不是為了來救他的。

鬼臉咭咭地笑著,嘴角流下一絲鮮血,彷彿剛剛噬完人一樣。

鬼臉已經浮到了老乞丐的前上方,它猛然張開口,向老乞丐吸去,老乞丐只覺得嘴裡有什麼東西被吸了出去,跟著五臟六腑都好像被吸了出去,但他卻動也不能動,只能張大著嘴,保持著趴在地上昂著頭的姿勢。

這時候橋下沒有別人醒著,如果有人,可以看到一個老乞丐趴在地上,他身上的血肉正被什麼吸到了虛無的空中,那些血肉彷彿是從身上一層層褪下來的衣服,然後在空中慢慢消失……

鑽石本地電視台新聞:「昨夜天氣忽然降溫,下起了大雪。現在大雪還沒停,這對那些貧窮的人和流浪者來說真是噩夢。政府已經做了緊急救援措施,所有的流浪者都進了臨時避寒所……」

城北的橋下發現一架完整的人骨骼,此骨骼是面向下俯臥的,但顱骨卻以一種極度昂頭的姿勢保持面部側向上。骨骼看起來很新鮮,上面還穿著衣服,據原來在橋下的流浪者說,那衣服應該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乞丐的,幾個流浪者都說昨天傍晚還看見那個老乞丐回到橋下,準備睡覺……有人傳言這個案件非人類所為,但在採訪中,警方對此案保持緘默……」

一個月後。

鑽石本地電視台新聞:「最近各個媒體都報導富豪王成志已經不再打理自己的生意,而是把生意交給兒子打理,到底王成志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電視台對王成志先生獨家採訪。王成志先生,現在我想問你……」電視鏡頭一轉,畫面裡出現了王成志:「我覺得自己現在應該退下來,給年輕人一些機會……」王成志笑得眼睛瞇瞇。電視台記者:「王成志先生看來真是看開了,原來好嚴肅的人,現在居然笑到這樣開心!」

半年後。

鑽石本地電視台新聞:「本市富豪王成志先生於今日凌晨突然死亡……據王成志先生的律師透露,王成志先生生前所立遺囑,所有的財產都捐給了某慈善機構……現在警方已介入……最早發現王成志先生去世的是王成志先生的管家,據管家透露,王成志先生的遺體,只剩下一具骨骼,但骨骼上穿著完整的睡衣。之所以確認是王成志先生,是王成志先生的私人醫生已經給骨骼做過DNA鑒定……王成志在前一天還在公開場合露面……這和半年前的一樁流浪者死亡的案子有些相像……」

八個月後。

鑽石本地電視台新聞:「警方拘捕了王成志的大兒子王志強,現在警方將以謀殺罪名起訴王志強……」鏡頭轉向王志強,王志強正在破口大罵:「死老頭,居然把所有的財產捐出去!一分也不留給我們兄弟姐妹……他不是人!」

一個流浪者在黑暗中走著,忽然,他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他拿起來一看,是一本厚厚的書,書的封面好像是牛皮的,上面是一個恐怖的鬼臉和幾個他不認識的蝌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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